第十章

舞池裏大概擠了一千個人——男士都西裝革履,佩戴黑領結,女士則高跟鞋搭配小禮服,有的小露香肩,有的大方露背。這當中有職場伉儷,有風投資本家、銀行家,還有會計、商人、房地產開發商、企業家和政治說客。他們來這兒都是為了見見新當選的參議員愛德華·道林。當然了,他對他們的支持也銘記在心,並將在得克薩斯州的參議院用行動來表達他的感謝。

愛德華議員在房間裏穿梭,像一個久經考驗的職業政客:他和人們堅定地握手,時不時觸碰一下他們的手臂,對每一位客人都說幾句關懷的體己話。人們在他周圍似乎都會屏住呼吸,仿佛沐浴在他散發的光輝之中。然而,即便有著光鮮的外表和過人的魅力,他身上仍然有一種二手汽車銷售員的氣質,仿佛他那無窮的自信是來自心靈雞湯電影和成功勵志書籍。

維克托·皮爾金頓無視那些侍者盤子裏的香檳,給自己找了一杯冰茶。憑著一米九三的身高,他可以俯瞰這一片攢動的人頭,注意到誰跟誰結成了聯盟,誰跟誰互不搭理。

他的太太米娜此刻也在人群中,穿著一件飄逸的絲質長裙,美麗的褶皺優雅地垂在背心和雙乳之間。米娜已經四十八歲了,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要小十歲,這得益於她每周三次的網球運動和加利福尼亞一個自稱“身體雕塑師”的整形醫生。米娜在安格爾頓鎮長大,曾經是當地高中的網球隊成員,後來她去外地上了大學,結婚,離婚,又結婚。二十年過去了,她看起來還是風姿綽約,在網球場上場下、在混合雙打賽場上和舞廳裏同比她小的男人調情。

皮爾金頓懷疑她有外遇,但至少她懂得遮掩。他努力想和她一樣。他們早就分房睡了,各過各的,但有時候還是要裝裝樣子,否則對兩人來說代價都太大了。

一個男人從他身邊經過。他擡手抓住了這個人的肩膀。

“情況怎麽樣,羅蘭?”他說,被他抓住的這個人是道林參議員的幕僚長。

“我現在有點忙,皮爾金頓先生。”

“他知道我想見他嗎?”

“知道。”

“你有沒有跟他說這事很重要?”

“我說了。”

羅蘭消失在人群之中。皮爾金頓又給自己拿了一杯飲料,和幾個熟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但是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道林參議員。他其實並不怎麽喜歡這些政客,雖然他們家也出了好幾個。他的曾祖父奧古斯塔斯·皮爾金頓曾在柯立芝[24] 當政期間擔任過國會議員。那時,他們家族擁有貝爾摩教區一半的土地,對石油和船運行業也有所涉獵,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皮爾金頓的父親在石油危機中把它們輸光。他們家族六代人積累起來的財富,糟蹋光只花了六個月——這正是資本主義的奇幻之處。

自那以後,維克托就一直在努力重塑家族名望——一畝一畝、一塊一塊、一磚一瓦地把家族的農場再買回來。這過程當中當然少不了個人的犧牲。有些人能成功是因為他們的父母,而有些人即便有那樣的父母也還是不能成功。皮爾金頓的父親後來蹲了五年的監獄,最後淪落到去醫院洗廁所的地步。維克托看不起他父親的軟弱,卻很欣賞他的繁殖能力。要不是他父親一九五五年在他那輛復古的戴姆勒轎車(專程從英國運過來的)後座上強奸了一個十幾歲的女售貨員,維克托也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家族可以用能追溯到得克薩斯建州元勛的族譜和官場勢力、家族企業以及強強聯姻來慶祝自己的偉大,而其他一些家族的主要成就可能僅僅是存活下來,沒被消滅,這不能不讓人感到驚訝。在維克托看來,他是在經歷了家族破產以及父親入獄以後才知道要成為人上人有多難,而今晚,待在這幢房子裏,他仍然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

在宴會廳遙遠的另一頭,道林參議員正被支持者、諂媚者及職業政客們簇擁著。他很受女士們歡迎,尤其是有權勢的女性。那些“名門望族”今天都來人了,包括布什家族的一名年輕成員,帶來一堆大學足球隊的趣聞逸事。他的故事講完之後,每個人都笑了。這些故事不必很好笑,只要你是布什家族的年輕一員就行。

幾道通向廚房的門開了,四名侍者擡著一個插著蠟燭的雙層生日蛋糕走了進來。迪克西蘭爵士樂隊適時地演奏起了《生日快樂歌》,參議員把手疊放在胸口,向宴會廳的每個角落鞠躬。攝影師們等候這一刻已經多時。閃光燈把參議員潔白的牙齒照得發亮,他太太出現在他身邊,身穿一件輕薄的黑色晚禮服,戴著一條鑲了藍寶石和鉆石的項鏈。她吻了吻丈夫的臉頰,在他臉上留下一道唇印。這個鏡頭立刻被攝影師們捕捉到了,並將出現在星期天的《休斯敦紀事報》的社會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