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17頁)

一股小浪淹過了人體,浪退下去之後,露西已經走得很近,看得出那是個男人,而且由於在海中泡得過久,已經腫得辨不清五官了。這表明他已死了。她對他已經無能為力,而且也犯不著為保存一具屍體拿她和喬的生命冒險吧。她正要轉身回去,忽然感到那張腫臉有些面熟。她盯著那張面孔,沒看出什麽,心裏在竭力把那模樣和她記憶中的某種東西聯系起來;隨後,她驀地認出了那張臉,一陣恐懼攫住了她,她感到周身麻木,連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她悄聲自語:“不,大衛,不!”

這時她不顧危險地走向前去。一個不大的浪頭在她膝邊濺開,在她的雨靴裏灌滿了帶泡沫的鹹水,但她根本沒注意到。喬在她懷裏扭動著,想向前看,但她對著他耳朵高叫著:“別看!”並且把他的頭按在她肩上。他哭了起來。

她跪到死屍旁邊,用手碰了碰那張可怕的臉。是大衛,這是毫無疑問的。他死了,而且死了一段時間了。在某種深邃的本能的驅使下,她撩起雨衣的下擺,看了一眼那雙截斷的腿。

她無法接受大衛已死這一事實。她確曾在某種意義上希冀過他死,但她對他的感情混雜著擔心被發現不貞的懼怕和愧疚。悲傷、驚恐和獲得自由的輕松感,全都飛鳥似的在她的頭腦裏盤旋,沒有一種情緒肯安定下來。

她本想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地待上一會兒,但接著來的是個大浪。那浪把她沖出去好遠,還嗆了她一大口海水。不過她總算抱緊了喬,也還待在斜坡上;浪退以後她趕緊爬起來,跑到貪婪的大海沖擊不到的地方。

她頭也不回地一路向崖頂走去。當她來到看得見她家小房子的時候,正瞧見那輛吉普車停在屋外。亨利回來了。

她抱著喬,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一心只想找亨利來分擔她的痛苦,去體會被他摟在懷裏的感受,由他來慰藉自己。她喘氣夾雜著抽泣,淚水混合著雨水淌下面頰。她走到房子的後面,沖進廚房,急忙把喬放到地上。

亨利說:“大衛決定在湯姆那兒再待一晚。”

她眼睛瞪著他,腦子裏是一片懷疑的茫然;隨後,她的直覺一閃,終於恍然大悟。

是亨利殺死了大衛。

這一結論如同一拳打在她腹部,她定了定神,理智接踵而至。遇難的船只、系在臂上怪模怪樣的匕首、撞壞的吉普車、有關倫敦那個用錐形匕首殺人的兇犯的新聞報道——霎時間一切全都清楚了,猶如一盒拼圖拋在空中,落地時居然不可思議地全都拼好了。

“何必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亨利笑著說,“他倆在那邊有好多事要做,而且我也沒鼓勵他回來。”

湯姆。她得去找湯姆,他會知道該怎麽辦的。他會保護她和喬,等著警察到來。他有一條狗,還有一支槍。

她的恐懼被一陣哀傷所打斷,她為自己曾經信任,甚至幾乎愛上的那個亨利感到難過,顯然,那個亨利並不存在——只是她的想象而已。她看到的不是什麽溫暖、強壯、柔情的男人,而是眼前的這個魔鬼:他滿面笑容地坐在那裏,煞有介事地給她講著編造出來的她丈夫的口信,其實正是他謀殺了她丈夫。

她壓抑著一陣要從體內發出來的戰栗,拉起喬的手,走出廚房,穿過廳堂,一直出了前門。她坐進吉普車,把喬安置在旁邊,便發動了引擎。

可是亨利就在那裏,一只腳悠閑地蹬在腳踏板上,手裏握著大衛的滑膛槍,說:“你到哪兒去?”

她的心往下一沉。如果她現在就把車開走,他可能開槍——什麽本能警告了他,讓他這一次把槍從車裏拿到屋裏去了呢?——就算她自己願意冒險,她也不能讓喬冒險。她說:“只是把吉普車開到一邊去。”

“你這麽做需要喬的幫助嗎?”

“他喜歡兜風。別一副盤算我的樣子!”

亨利聳聳肩,退了開去。

看亨利漫不經心地握著大衛的槍那樣子,她不敢肯定,要是她就這樣把車開走,他會不會當真開槍。但她隨即回想起她從一開始就感覺到的他那種內在的冷酷,她明白了:他什麽都幹得出來。

出於一種困乏至極的感覺,她畏縮了。她把汽車倒進了車庫,關掉引擎,下了車,帶著喬返回了屋子裏。她想不出該對亨利說什麽才好,在他面前做什麽才是,要怎麽才能隱瞞自己已經發現真相的事實。

她想不出什麽主意。

她讓車庫的門敞著,沒有關上。

32

“就是這地方,大副。”艦長說著,放下望遠鏡。

大副透過雨幕向外窺視:“算不上什麽休假勝地,是吧,長官?依我說,太荒涼了。”

“沒錯。”留著灰白胡子的艦長是位老派的海軍軍官,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就曾與德國人在海上交過手。不過,他已經學會不去計較大副說起話來的油腔滑調,因為這小子是個十分出色的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