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第3/12頁)

我吃了一驚,她居然知道斯文·赫定與斯坦因,也許是當地人流傳下來的。我立刻回答:“不,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在掠奪,我們是在保護。”

瑪雅依舊搖了搖頭,但她又笑了笑說:“別說話了,你一定很口渴吧。”她從衣服裏取出了一個羊皮的水袋,塞到了我的手裏,輕輕地說:“喝吧。”

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許是因為荒漠中的居民長期處於孤獨之中所養成的好客的傳統吧,在荒漠中如此珍貴的水,居然可以隨隨便便給一個陌生人喝,也許只有漢人才是最自私的。我充滿感激地擰開了水袋的蓋子,水袋裏的水很滿,我輕輕地抿了一口,潤了潤幹裂的嘴唇,我原以為這荒漠中的水應該是鹹澀的,卻沒想到這水居然是如此的甘甜清洌。我又喝了一口,水緩緩地通過了我的咽喉,進入了體內,就像是雨水澆在了久旱的田野中,我發誓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喝到過這樣棒的水。但我不敢再喝,兩口已經足夠了,我滿懷感激地把水袋還給了瑪雅。

瑪雅搖了搖水袋說:“為什麽只喝這麽一點?你需要水。”

“不,這些已經足夠了。”

她笑了笑說:“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然後轉過頭去,繼續牽著駱駝快步前進。她走得很快,雙腿邁的步幅也很大,一點都沒有城市裏女子的扭捏作態,她是健康的,是自然的,我覺得只有這人跡罕至的荒原才能生出這樣的女子。

又走了一段,我終於看到綠色了。這顏色讓我無端地激動了起來,我的腿不再麻木了,我吃力地跳下了駱駝,走到了瑪雅的身邊。

“你怎麽下來了?”

“我不想被別人看到我騎在駱駝上讓你牽著走。”

終於,我們走進了那片綠色。其實,這裏是一片荒漠中的綠洲,一條沙漠中的大河從這裏穿過,滋養了兩岸的茂盛的胡楊林與紅柳,河裏甚至還長著許多蘆葦,一些鳥類棲息在河邊,幾只獨木舟也停在河上。走在河邊,一點都沒有荒原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回到了江南水鄉。在綠洲的中心,是一個小小的村落,有著幾十間泥土和蘆葦加上胡楊木組成的房屋。這些房屋彼此散居著,各保持一定距離,但這裏的人們看上去卻親密無間,互相間非常友好。當瑪雅帶著我來到他們中間的時候,他們都拿出了自家的食物來招待我,讓饑餓的我美美地吃了一頓午餐。主食是魚,副食才是一些羊肉幹,瑪雅說他們這裏的人主要是以捕獲河裏的魚為生,其次才是養羊。他們的身材並不高大,也許正是因為以魚為主食的原因吧。

但是,這些人裏除了瑪雅以外沒有一個會說漢語,瑪雅更多的時候是翻譯的角色。單看他們的容貌覺得挺像維吾爾族的,但我仔細地聽著他們的語言,覺得這語言不像是維吾爾語。我立刻想到了自己學到過的那些古代西域的語言,在心裏與他們所說的話對照了起來,果然,有些有些共通之處。也許他們的語言屬於另一個語系——印歐語系,也就是古樓蘭人的種族。那麽,也許我所見到的就是傳說中的樓蘭人的後代——羅布人,他們離開了幹涸的羅布泊,遷移到了有水的地方,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盡管,經過漫長的歲月,他們大部分都已經維吾爾化了。

我向瑪雅打聽出去的路,急切地想要回到考古隊中,夥伴們一定都在為我擔心,我想今天就能回到我們的大本營。瑪雅忽然笑著說:“你今晚就要回去嗎?那你會在荒漠中渴死的,事實上,誰也沒法離開這裏,這個綠洲的四周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漠,即便有駱駝也無濟於事,因為在茫茫大漠中,駱駝也會迷路,最後會在荒漠中不斷地打著圈子,直到渴死,可千萬不要動這種念頭。至於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那純屬偶然,你的駱駝在風暴中失去了方向,狂奔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裏,由於是在沙暴中逃亡的,所以它不會再認識回程的路的。”

我的心裏一沉,問她:“那麽這條河呢?我如果沿著這條河走呢?”

“如果你往這條河的下遊走,在一天之後,將隨著河流走入荒漠的深處,在那裏河流就消失了,也就是斷流了,這就是這條河的終點。如果你往這條河的上遊走,將進入寒冷的高原,最後是雪山,那就是阿爾金山,事實上這條河就是由阿爾金山上的冰雪融水匯成的。”

“你是說,我將永遠困死在這裏?”我絕望地問。

“不,每年的10月底,離此幾十公裏的縣城都將派出一支駱駝隊到每一個偏僻的綠洲裏來。他們會帶來報紙和郵件,還有一些零售的商品,當然是以物易物的。更重要的是還會有一個醫生隨同前來為我們看病,不過一年也就這一次。盡管這裏絕大部分人都不識字,也沒有人會寫信,不過我們還是很歡迎他們的,每當他們來了我們就像過節一樣。只有這支駱駝隊知道進出我們綠洲的道路,他們會避開沙暴和流沙抵達這裏,如果你要出去,只有等到10月底駱駝隊來了以後跟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