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第2/12頁)

我茫然地向四周張望,每個方向看上去都一樣,沒有任何區別,我的同伴究竟在哪裏?也許已在幾十公裏之外了。駱駝帶著我在荒原上遊蕩著,漫無目的,我發現它其實是在原地打圈,居然連它也迷路了。我身上連水都沒有,只有一丁點的幹糧,包裏只有一只已經成為累贅的照相機。我不知道自己該向哪裏去,我明白,在荒漠中迷路,等於已經宣判了自己死刑。天色已經快黑了,荒漠中的黑夜將無情地吞沒一切,我趁著夕陽還未西下,立刻拿出了日記本,在這本本子裏,記錄下了今天發生的一切,也許幾十年以後,人們路過這裏發現一堆白骨的時候,能夠看懂我的這本日記,知道我是誰,把我的屍骨帶回家鄉。可是,我想活,我不願意死,我的新婚妻子芬,還在上海的家裏等著我回來呢,不,我不能死。可是,誰又來救我呢?

我依然絕望。

第三頁是這樣寫的——

1978年9月16日

天氣:晴。氣溫:不知道,也許比昨天略低。地點:羅布泊。

我還活著。

當我從羅布泊的晨曦中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依舊騎在駱駝的背上,駱駝正帶著我緩緩前行。我有些困惑,我在哪裏?我的渾身上下都幾乎已經散了架,而且饑渴難當,只有清晨緩緩升起的荒原紅日灑在我身上,讓我有了些許生氣。

但是,我的駱駝並不是自己在走,而是有人牽著它。我直起了身子,看著那個牽著我的駱駝前進的人,從背影來看,那是一個女子,雖然身段被她那毛皮的衣服裹住了,但那一頭烏黑結辮的長發讓我確信了她的性別。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到她的手抓著駱駝的韁繩,她的手在初升的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金色的光澤,幾乎刺痛了我的眼睛。她快步地帶著駱駝向前走著,在太陽照耀的荒原中,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我甚至懷疑自己所見的只是海市蜃樓,但這確實是事實。

她是誰?

從她的服飾來看,應該是當地的居民,我立刻在自己的腦子裏搜索著這些天剛學會的幾句維吾爾語。雖然我學過不少古代早已消亡的語言,這些語言曾在這塊土地上各自流行過許多歲月,但是我卻不會說這裏目前所說的語言,實在是一種諷刺。我終於想出了一句維吾爾語,那是一句問候語,大意是早上好。我大聲地向她喊了一句。

她停了下來,然後緩緩地回過頭來。天哪,她的眼睛,我看見她的眼睛是如此美麗,就像這古老的西域文明。她的臉逆著光,但我依然可以感覺出她的皮膚一定很白,她有高高的鼻梁和薄而微翹的嘴唇,下巴的線條卻非常柔和,不像有的維吾爾婦女下巴圓圓地突起。她的年紀看上去最多只有20出頭,她的一只手依舊牽著韁繩,另一只手垂著,默默地看著我,她的眼睛裏埋藏著的東西讓我感到了某種不安,我真沒想到在這羅布泊的深處還會有這樣美麗的女子。

她忽然說話了:“你終於醒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她說的居然是漢語,而且是相當標準的普通話。她的聲音柔和而清脆,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我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她繼續說:“你一定迷路了吧,剛才我發現你倒在駱駝身上睡著了,所以牽著駱駝把你帶到我家裏去。”

“你救了我,謝謝。你家在哪兒?”我回答。

“就在前面。”她用手指著前方,我似乎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什麽,但太遠了實在看不清。

我點了點頭,她忽然對我微笑著,我也有些機械地笑了笑。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男人騎在駱駝上,卻叫一個年輕的女子為我牽著駱駝,這實在太說不過去了。我想要跳下來,卻動彈不得,因為我的雙腿已經麻木了。

“你要下來嗎?不用了,你一定很累,還是騎在駱駝上吧。”她回過頭,繼續牽著駱駝向前而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瑪雅,寫成漢字就是王字旁的瑪,文雅的雅。你呢?”她邊走邊說。

瑪雅?我在心裏默默地念了念這個奇怪的名字,如果寫成西語應該是MAJA,好像確實有這個名字的,而且,中美洲古文明翻譯成漢字也是這個寫法,我顧不得多想,如實地回答她:“你好,瑪雅。我的名字叫白正秋,是考古隊員,昨天我們在進行一次考古發掘以後遭遇了沙暴,我掉了隊,就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這裏。”

“你是考古的?就是來羅布泊挖墓的吧?”她皺起了眉頭問我。

“我們是來保護文物的,不是來破壞文物的,可不是簡單的挖墓。”我想糾正她的說法。

“就像許多年前來到我們這裏的歐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