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第2/3頁)

白璧的眼眶終於有些濕潤了,但那古老的液體還是沒有流出來,轉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眼眶中。她輕聲說:“謝謝醫生,我們走吧。”

他們走出了太平間,白璧說:“醫生,你不用陪我了,你已經盡到了你的所有責任,我想一個人去我媽媽的病房裏,整理一下她的遺物。”

醫生客氣了幾句就走了,白璧一個人來到了母親的病房裏。當她走進這間房間的時候,病房裏的人們都以奇怪的目光看著她,她明白那些目光的意思。病房裏放著四張病床,唯一空著的是她母親的那張床,看見那張床,就在幾個小時前,母親還睡在上面。白璧用手摸了摸床單,似乎還感到了一絲殘留的溫度,忽然間,她有了人去床空的感慨。

病房裏的采光不錯,但是窗外依舊下著雨,使得房間裏籠罩著一股幽暗的氣息,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音透過玻璃窗傳了進來,似乎在她的心裏汩汩流淌了起來。

“白璧,你媽媽已經去了,節哀順變吧。”

是那個女詩人,她來到白璧身邊,拖著她坐在床邊,繼續滿懷愧疚地說:“白璧,太意外了,我沒有照顧好你媽媽,實在對不起你。”

“不,謝謝你這麽多年來對我媽媽的照顧。”白璧對她點了點頭,輕聲地說。

“其實,對你媽媽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的方法。”

“解脫?”

女詩人點了點頭說:“是的,雖然你媽媽表面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樣,絕大多數時候都能保持鎮定自若,而且還是比較開朗的,至少要比我好多了。有時候我覺得她甚至比正常人還正常,但是,這幾年下來,我覺得你媽媽的內心世界是充滿痛苦的,我曾經是一個詩人,所以我也比常人敏感得多,因為敏感,我能夠察覺你媽媽心中的痛楚。”

白璧有些愧疚地說:“作為女兒,我還不如你更了解我媽媽,我真覺得自己很不稱職。”

“別這麽說,正因為你是她女兒,所以有些東西,她是一直瞞著你的,明白嗎?”

“也許吧,我知道我媽媽忍受的是常人所難以忍受的悲傷和孤獨。”白璧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自己,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女詩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靠近了白璧的耳朵輕聲地說:“告訴你,昨天下午曾經有人來看過你媽媽。”

“誰?”白璧的心裏忽然一顫,會是誰呢?平時只有她和文好古會來,家裏也已經沒有其他親戚了,文好古也已經死了。

“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是的,她的年齡和你相仿,也和你一樣漂亮,高個子,長頭發,皮膚很白。尤其是那雙眼睛非常特別,昨天下午當我看到她的那雙眼睛的瞬間,竟忽然有了一種寫詩的沖動。她是來找你媽媽的,是我把她領到了你媽媽跟前,當時很奇怪,你媽媽看到她以後,就一下子愣住了,盯著那女孩的臉看了半天,你媽媽的眼睛幾乎是一眨不眨地看著,讓我覺得有些害怕。”

“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白璧打斷了她的話,雖然她知道這不禮貌,但她的心裏已經將那個名字呼之欲出了。

“我不知道,她沒說。當時我還以為是你們家的什麽親戚,或者是你的表姐妹,難道你們不認識嗎?”

白璧沒有回答,眼神裏有些茫然。

女詩人繼續說:“不過你媽媽看著她的那副神情實在是奇怪。然後,你媽媽緊緊拉著那女孩的手說:‘你終於來了。’那女孩就坐在你媽媽身邊開始說話了。”

“她們說了些什麽?”

女詩人搖了搖頭說:“白璧,你是知道的,你在和你媽媽說話的時候我是從來不會在旁邊偷聽的。所以,當你媽媽和那個女孩一說話,我就遠遠地走開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以後,我見到那個女孩離開了小花園,從大門口走了出去。後來,我又去看你媽媽,只見她呆呆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我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她並沒有發病的跡象,我想也許那女孩對你媽媽說了些什麽話,讓你媽媽的身體有些不舒服。於是我就帶著她回到了病房,讓她睡覺了。沒想到,到了今天清晨查房的時候,卻發現你媽媽已經過世了。她一定是在半夜裏,趁著我們都睡著了,偷偷地服下了安眠藥。”

“就這些嗎?我媽媽沒有說過些別的話嗎?”

“沒有了,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我聽到你媽媽唯一的一句話就是對她所說的‘你終於來了’,聽那口氣好像你媽媽一直在等候著那女孩的來臨。白璧,你真的不認識那個女孩嗎?”

白璧停頓了一會兒之後,淡淡地說:“我不知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然後,白璧打開了母親的床頭櫃,清理著母親留下來的遺物。母親沒有留下什麽東西,只有一些換洗的衣服而已。她帶走了這些衣服,放在一個袋子裏,準備回去以後把這些衣服都付之一炬,送到天國裏給母親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