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頁)

所有的話都講完了以後,音響裏放出了哀樂,在那催人入眠的旋律聲中,大家面對著江河的遺像三鞠躬。那哀樂讓白璧想起十幾前年父親的追悼會上的場面,那年40歲的文好古就站在她母親的身邊,緊緊地拽著她母親的衣服,以免讓死者的未亡人倒下。她也隨著大家弓下了身子,她知道,江河如果真的在看著她,一定不會讓她給自己鞠躬的。於是,她擡起了頭,看著遺像裏的江河。

然後,在哀樂聲中,白璧隨著人們去告別江河的遺體。那具水晶棺材就在掛遺像的黑幕後面,江河正安靜地躺在水晶棺材裏。江河的母親一看到兒子就撲到了玻璃上面,聲嘶力竭地哭喊起來,一副不把棺材裏的人喚醒不罷休的樣子。原來的安靜全被打破了,盡管白璧能夠理解他們,但還是有些頭暈,她停留在棺材的一角,靜靜地注視著棺材裏的未婚夫。

江河現在穿著一身新買的進口西裝,頭發梳得油光光的,化妝也化得不錯,只是臉色蒼白,但他平時就是一個臉色蒼白的人,所以並不覺得有那種死人的可怕。白璧又換了一個角度看著他,總覺得他會在棺材裏突然睜開眼睛對她微笑。還有他那套西裝,如果他能活到一個月以後,大概也會穿著這套衣服做新郎倌的,而如果到了那個時候,白璧也會穿上白色的婚紗,她知道自己的身材是非常適合穿婚紗的,她會站在新婚宴庭的門口,吸引著馬路上所有人的目光,就像現在她吸引著葬禮上所有人目光一樣。在婚禮上,她的公公婆婆也會高興得合不攏嘴,用那外語一般的鄉音說出一長串祝福的話來。而到了他們早已經準備好的新房裏,江河會脫掉他的西裝,還有襯衫、背心,然後,幫她脫下緊繃著的婚紗,撫摸著她的身體,然後……

已經沒有然後了,白璧對自己說,她把心思從遐想中抽出來,重新看著棺材裏的未婚夫。她現在實在想不出江河脫去西裝脫去所有的衣服會是什麽樣,說來也許連自己都不信,她還從來都沒見過江河的身體呢。她不知道他那衣服裏包裹著的是怎樣的肌肉和皮膚,她希望他有強健的胸腹部和二頭肌,因為他經常參加田野考古經受過鍛煉,如果他沒有結實的肌肉也沒關系,只希望他盡到應盡的義務就可以了。

怎麽又在瞎想了,她再一次打斷了自己的思緒,怔怔地看著江河,自己的嘴裏輕輕地說——你只是睡著了,是嗎?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愛人死了,她會俯下身去輕吻他的額頭,但是,她對冰涼的玻璃棺材沒有興趣。那些浪漫的故事只見於騙小女生眼淚的港台電視裏,與她無關。白璧對著棺材裏的他點了點頭,然後,有人來拖走了水晶棺材。江河的父母又大聲哭喊了起來,驚天動地,然而,誰都無法阻止江河從一個男人變成為一堆灰燼,而且,在成為一堆灰燼之前,江河的身體已經在公安局法醫的解剖台上被開過膛剖過肚了。

永別了,未婚夫。

白璧目送著江河進入那個火爐,變成一縷輕煙,變成一堆粉末,清潔的粉末。雖然她是一個非常鎮定的人,然而,還是有些想吐,她徑自離開了這裏。身後,江河的父母還在哭著,其他人都忙著打聽豆腐飯是在哪個飯店。這回,誰都沒有注意到她的離去,除了許安多。

在白璧走到殯儀館門口的時候,許安多喊了她的名字。白璧回過頭來,看到了一身黑色運動裝的許安多,她輕聲地說:“你好。”

“白璧,你現在還好嗎?”許安多也壓低了聲音,但白璧知道,其實他平時不是這樣說話,許安多是一個不太安分的人,雖然他也在考古研究所工作與江河共事,但與江河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白璧淡淡地說:“算了,別說了。”

許安多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就像是在考古工作中看一件出土文物,他輕聲地說:“江河出事,我也很難過,我們都沒有想到他就這麽過去了。沒辦法吃到你們的喜酒了,挺遺憾的。”他努力要使自己的說話嚴肅一些,總之,這讓白璧感到有些反常。她的眼前又出現了許安多騎著摩托車在大街上飛馳的情景,她坐在他的身後,他把頭盔戴在了白璧頭上,而自己則露著腦袋讓疾風把頭發吹到身後的白璧臉上。

其實,在認識江河之前,她就認識許安多了,那是一次意外,許安多開著摩托把她送到了醫院,後來,他就幾乎每天都來給她送花。但白璧對他卻沒什麽感覺,有一次她被許安多硬拉著參加了一個生日聚會,在那次聚會裏,她認識了江河。從此以後,江河就進入了她的生活,關於這件事,許安多至今仍後悔為什麽要把白璧帶到那個聚會上讓她和江河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