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去哪裏?

關於這句話,許安多也在問著自己。他現在不想回家,也從來沒有把那個不足20平方米的屋子當做是自己的家。

摩托車開到路邊,他隨便地在一個小攤上吃了一些東西,就當是晚飯。吃完了以後,他又買了好幾聽青島啤酒,就這麽在馬路邊把啤酒喝了下去,啤酒的泡沫沿著他的下巴流下來,沾濕了他的衣服。然後,他自己哈了一口氣,滿口的酒氣,臉上一定有些紅了,他卻微微笑了笑,嘲諷似的活動活動了四肢,心情這才好像略略舒暢了一些。

然後他跨上了車,飛馳在馬路上,這輛紅色的國產摩托已經跟了他好幾年,陪著他去過許多地方。有一次他甚至自己開著摩托去外地參加一次田野考古,這輛摩托停在一個荒涼山村中的古代遺址旁,顯得特別惹眼。總而言之,在他們那個圈子,許安多是個異類,他天生不適合那種工作,盡管他有搞考古工作所需要的所有勇氣和探索精神,但是他沒有耐心,這是致命的。所以,當江河已經獨當一面的時候,他還依舊在給別人做下手,就連白璧,也都被江河搶去了,說實話,他確實有些嫉妒江河。然而,不論他們的性格有多少差異,也許正是性格差異才使他和江河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

現在,他最要好的朋友已經死了。

加速度。酒勁終於上來了,大腦很興奮,他的頭盔沒有護臉,他張大了嘴,風不停地往他的嘴裏鉆,讓他感到很涼快。他一想要發泄的時候,就會這樣,有時候經常會弄得著涼感冒。但他不在乎,現在的時速也許已經超過80公裏了,在這裏的馬路上是非常危險的。幾輛汽車幾乎迎面而來,在即將撞到他的時候,他才轉了轉方向避開了來車,身後傳來“不要命了”的咒罵聲。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酒精使他的血液沸騰,他似乎忘記了所有的危險。然而,他的腦子卻突然出現了白璧,那個小寡婦,也許不該用那樣的字眼,她還沒有和江河結婚呢。可是,她那張臉卻一直晃悠在他面前,他喜歡那張臉,真的,第一次見到那張臉,他就感到了一股特別的力量。那不是簡單的男人對女人的喜好,而有著更深一層的內容,以至於他不敢越雷池一步,以他往日的脾性,早就主動出擊了。

那天白璧倒在馬路上,是被一輛助動車撞了,其實傷得也不重,只是擦破了皮而已,許安多駕著摩托路過那裏,發現了她。於是,他主動地邀請她上來,帶她去了醫院,他還記得白璧貼在他背後的感覺,冷冷的,一言不發,有些發抖,就像載著一件白瓷做的佛像雕塑。瓷器是碰不起的,作為考古人員的許安多深諳此理,他始終不敢造次,只是覺得白璧絕對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身上總是散發一種讓人不可靠近的力量。後來,他才知道,白璧的父親叫白正秋,也是當年考古研究所的老前輩,與所長文好古是同一屆的,在十幾年前死於一場意外的車禍。然而,她最終還是被江河奪去了,可是,江河還是沒有等到真正得到她的那一天。別再想她了,許安多搖了搖頭,拐進了一條幽暗的小馬路。

摩托車的聲音吵響了這條幽靜的馬路,他不知道現在幾點,也許已經很晚了。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對白璧說的那句話:“也許這就是命。”

命啊命,他從來不相信這個的,他只相信自己。然而,現在他不再相信自己了,他知道,他已經無法再把握自己的命運。自己只不過是一只小蟲子,垂死的蟲子,那不可抗拒的力量,隨時都有可能取走他的生命。他還清楚地記得江河出事前跟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發出的每一個眼神,他能感覺到江河眼中深藏著的恐懼,也許,他早就有了預感。現在,他終於也相信了,那確實是一個錯誤,所有的人都犯了這個錯誤,現在,就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他明白,江河,不是第一個死者,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下一個是誰?

一陣涼風吹過,許安多忽然清醒了,他使勁搖了搖頭,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一切,什麽都看不清,他沒來過這裏,也許是迷路了。酒精使他的胃裏有些難受,他低下頭,幹嘔了一會兒,卻嘔不出什麽東西,他這才感到了真正的不安,這不安來自他的骨子裏。

一瞬間,他想到了躺在水晶棺材裏的江河的那張臉,現在,江河已經成為了一堆骨灰了。接著,他又想到了別的什麽,這使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幾乎握不住把手了,這才是害怕,自稱自己從來沒有害怕過的許安多真的開始害怕了。

夜色茫茫。

他把摩托的速度放到了最慢,駛到了小馬路的盡頭,在盡頭他見到了一道綠色的河堤,原來是蘇州河,他來到了蘇州河邊上,但不知道是哪一段。蘇州河邊的馬路上沒什麽車,幾乎只剩他一個人,他的車輪慢慢地轉動著,載著他走向未知的迷蒙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