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蘇州河邊的普通樓房,由於臨著河,最近這裏的房價都上漲了,其中的一棟剛剛建成不久,所以在晚上,幾乎整個大樓裏都是一片黑暗,除了頂樓的一個窗戶還亮著燈光。

在這個窗戶裏,是一間剛剛裝修好的房間,房間裏沒什麽家具,只在臨窗處有一台電腦,這台電腦幾乎整夜開著,羅周就坐在電腦前面寫他的劇本。他瞥了一眼時間,快11點了,從吃好晚飯到現在,他像擠一管已經幹癟了的牙膏一樣,只打了不到300字,那些文字像一點點白色的牙膏末,沾在電腦屏幕上,一遍遍被抹去,又一遍遍被塗上。

房間裏的空調還沒有安裝好,羅周敞開著窗戶,讓河邊的風吹亂他長長的頭發。他的頭發很長,但不是那種及肩的長發男人,再加上那張有型的臉,使別人很難猜出他是幹什麽的。

事實上,他什麽也不幹,幾年前在一家傳統刊物做過編輯,後來那家刊物因為發行量低到只有幾百份而停刊,於是他失業了。

羅周一直都喜歡自由自在的日子,他給各種各樣的報紙和雜志寫稿子。一開始一篇都沒有發表,大概是因為他寫的內容都是博爾赫斯、卡爾維諾那一套,盡管最後寫成了哭哭涕涕的愛情故事,可是人們依然表示看不懂,或者說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後來羅周現實了,開始寫一些“紀實”的情感故事,雖號稱“紀實”,其實編得比瓊瑤還小資。但令他自己都意外的是居然被采用了,這才使他能養活自己。

現在,羅周和幾個朋友搞了一個劇團,他負責編劇兼導演,下個月,他們的第一部戲就要公演了,可是直到現在,劇本卻依然都沒有完成。可演出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根據已經完成的那部分劇本,演員們已經開始了排練。白天他就在小劇場裏指揮排練,晚上窩在家裏寫本子,他擔心萬一到了公演那天本子還沒寫好會怎麽樣,大概投資劇團的朋友們會把他的手指給剁下來。羅周吹噓說他的手指能夠在一夜之內在鍵盤上打出一部《等待戈多》。聽了他的牛皮,朋友們居然真的投資組建起了這個劇團,還幫他聯系好了公演的場地和時間。一陣風吹來,他猛地打了一個冷戰,盯著電腦上殘缺不全的本子。

羅周繼續在鍵盤上敲打著——

第三幕——墳墓谷

背景是荒涼的沙漠與山谷,舞台上擺放著幾個動物與人類的頭骨模型。時間是夜晚,幕布上掛著一輪彎彎的月亮。音響裏放出呼嘯的大風聲。

(王子上)

王子(張望著四周,伸出雙手道):這是哪裏?(擡頭看天)夜色已經深了,新月已經升起,我隨著送葬的車隊,踏上了通往墳墓谷的道路。四周一片荒蕪,渺無人煙,大風吹起,漫天飛沙(用手掩住眼睛),(忽然一腳踩在一根骨頭上,驚恐中大叫)啊,這是,看啊,(驚慌失措)人和馬的白骨堆積在路邊,也許,古往今來,已經有無數的人死在了這條路上。(痛苦狀)不,不,蘭娜,蘭娜,他們把你帶到了何處,你如果聽見了我的呼喚,能否回答我?

接下來該怎麽寫?羅周又是一陣頭疼,也許該在舞台下面做一個機關,然後放一陣煙幕,在一種恐怖的氣氛中讓蘭娜的靈魂出現。然後,蘭娜的靈魂用假聲向王子提出忠告,訴說自己遭人陷害成女巫,而香消玉隕的冤屈,並且告白自己對王子的愛戀,但是警告王子不要繼續前進,否則就會丟掉性命。總之要弄得神神鬼鬼的,這樣才能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否則觀眾會在座位上睡著的。不過這樣一來,會不會有人說他抄襲了莎翁的《哈姆萊特》?也是王子,也是亡魂顯靈告知真相,只不過是把國王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弱女子。羅周想到這兒,又陷入了困境,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他終於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雙肩,然後站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夜色,黑暗中,看不清蘇州河的河水,只能依稀地分辨出兩岸河堤上的成排的柳樹。又一陣河邊的風吹來,讓他舒服了一些,於是他決定下去走走。

5分鐘以後,羅周來到了河邊,這裏的綠樹和河堤讓他的心情放松了許多,他大口地吸著這裏的空氣,盡管明知道植物在晚上釋放出的是二氧化碳。他對這裏很是熟悉,他就是在這裏附近長大的,蘇州河在他的童年記憶裏,就是一條黑臭的像排水溝一樣的河道,盡管這河道上總是來來往往著各種各樣的駁船,運來一船船的西瓜與黃沙。但是,現在他卻感到很舒服,他仰起頭,今夜的星空裏幾乎什麽也沒有,黑得可怕,只有四周的高層建築裏閃出星星點點的燈光。在搬到這裏來以後,這已經是他第7次在半夜裏跑下來散步了,這裏很安靜,事實上只要在河邊轉上一圈,他總是能在安靜中窺到一些東西,得來一些莫名其妙的靈感,把劇本多多少少寫下去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