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不知道自己在外面遊蕩了多久,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否吃過晚飯,又是如何才回到家裏的。當她走上陰暗的樓道,爬上6層樓的樓梯,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在黑暗中找到房門鑰匙,開門以後,發現已是晚上11點鐘。

她重重地關上房門,右手摸索著打開了燈,柔和的燈光灑在了她蒼白的臉上,她脫了鞋,光著腳走進屋裏,然後吃力地解開扣子,脫下了那件黑色的套裝。她打開飲水機,喝了一大口的涼水,涼水順著她細細的喉嚨進入了身體裏,胃裏冷冰冰的。她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注視著自己的房間——這原本應該是她和江河的新房。

房間的墻壁用了淡黃色的塗料,甚至現在還能聞到微弱的塗料味;白色的吊頂裝飾著花紋;地板光滑平整,門框閃著上好木材的光澤;還有一整套的家具和家用電器,那是江河趁著一家家具與家電總匯開業打折的時候買下的,價廉物美,確實很實惠;廚房裏鋪著帶條紋的瓷磚,灶具等都是進口的;衛生間被改裝過,推倒了一堵墻擴大了面積,一個大浴缸橫在最裏面,讓人產生了許多聯想;臥室裏,那張被粉紅色燈光籠罩著的大床似乎還暗示著某種誘人的東西,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了。

這一切都是在3個月前裝修好的,一切裝修事宜都由江河操辦,他幾乎用掉了所有的也是僅有的一點積蓄,甚至還向朋友們借了幾萬塊錢來籌辦一個月以後的婚禮和喜酒宴席。江河的父母在一個偏遠的農村,幾乎沒法給兒子結婚出一點力。而白璧的父親也早就死了,她同樣沒有多少積蓄,這使他們沒有錢買新房子,這套房子,還是10多年前考古研究所分配給白璧父親的那一套,所以,所謂的新房其實還是舊房,不過是重新裝修一遍而已。雖然,江河對入贅這個詞有些忌諱,但在沒有更多的錢之前,他只能在白璧的家裏做新郎,因為他在這個城市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家,只是住在考古研究所隔壁的大學研究生宿舍樓裏。在裝修那段時間,白璧住到了她最要好的女友蕭瑟的家裏。一個月前才搬了回來,然後靜靜地等待新婚的那一天,然而,她的新郎卻沒有等到這一天。

白璧又喝了一口涼水,她現在需要涼水。她來到了梳妝台前,打量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個月以後,大概她是要在這面鏡子前為做新娘而打扮的。眼睛有些紅,眼眶也是,眼角還有些臟,大概是殯儀館的空氣不太好,而且多多少少也流過一些眼淚。鼻子還不錯,只是毛細孔略微大了一些,得防著生粉刺。嘴唇有些發紫,大概是剛才喝了涼水的緣故。下巴的線條很漂亮,她想可能就是這個吸引了江河吧。她又用手摸了摸臉上的皮膚,還是緊繃繃的,大體還屬健康,只是今天也許是沾上了葬禮的氣氛,皮膚比平時更蒼白了,原先兩頰的紅潤也消失了。她後退了一步,解開了盤在腦後的頭發,任由頭發披散著,窗戶開著,夜風吹來,頭發在她背後微微晃動。

梳妝台上放著一張她和江河的合影,也許是白璧天生不喜歡拍照片,他們的合影不多,只有這一張。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江南的田野,其實那是一次田野考古,江河他們去發掘一個良渚文化時期的古代聚落遺址,就帶著白璧一塊兒前往了。自然,白璧是把那次外出當成是遠足而已,那裏的風景也不錯,江南的小橋流水,滿地都是波浪般的金色的菜花,只是地底下埋著許多死人骨頭和氏族社會的壇壇罐罐。照片裏江河在微笑著,他微笑的樣子確實很帥,梳著分頭,幹幹凈凈,穿得也不錯,一點都不像農村裏出來的人。而江河身邊的白璧卻沒什麽表情,對此她自己也挺遺憾,也許那時候她正望著遠方的田野裏升起的炊煙而在出神,沒有注意到拿著照相機的許安多已經為他們按下了快門。是的,這張照片是許安多為他們拍的,白璧現在想起來,忽然覺得許安多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她怔怔地看著這張照片上微笑的江河,又開始出神了。

第一次認識江河是在許安多的生日聚會上,那晚她一直覺得有一個人的目光在注視著她,但又捕捉不到那個目光。直到聚會結束以後,她拒絕了許安多用摩托送她回家的請求,獨自一個人回家時,眼前才重新出現了江河的目光。她答應了江河送她回家的請求,路並不遠,他們步行走著,幾乎沒說什麽話,只是江河的眼神在不斷地閃爍著,似乎是在用眼睛和她進行著某種交流。第二天,白璧就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邀他出來,她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總之是一種直覺,誰都說不清的直覺。從江河拿起電話和她說話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和許安多完了,而和這個叫江河的喜歡沉默的人開始了。她又記起了江河的目光,他的目光總是在不停地閃爍著,猶疑不定,似乎深含著什麽,又或許是一種深埋的自卑感所致。有深刻自卑感的人,通常也有很強的自尊心,白璧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盡管嘴上從來沒說過,但江河從來不願落在別人後頭,而且他也總有自己的辦法超過別人。這個城市一向有著歧視農村人的習慣,這使得江河總是帶著一種屈辱感生活著。白璧深深地感到了江河的目光裏隱含著的屈辱感,她知道這是一種毫無理由的不平等,所以,江河需要她撫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