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即使在這令人厭煩的熱天裏,他還是穿了一件開襟毛衣,混合著煙草味兒、油炸食品味兒和他身體上那些從來都不接觸空氣的褶皺裏散發出來的氣味。他那男性型禿發很明顯將滿是頭屑的頭發梳過來蓋住,一副油乎乎的眼鏡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而且他非常胖,胖得肚腩中間擠出一條縫,看上去就像是屁股,胖得隆起的肚子超過了腰帶。當他在前面帶路緩慢地走上台階時,他喘著粗氣,而他那碩大的身軀艱難地登著台階,使得這種原本為了房子的外貌被設計得很優雅的裝飾顯得又窄又小氣。

那喘息,她心想,應該不僅僅是體重的原因,還有別的因素在。他很興奮,為他自己感到高興。在那喘息裏……有著強烈的欲望。我能感覺得到。他在台階上打量我時看我的眼神,不是在思考我看上去是否可靠,他在偷瞄我的胸部。

她很快就不耐煩地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後。別自以為是了,科萊特。就算是你想的那樣又能怎樣呢?不就是個肮臟的老男人對你產生“性”趣嘛,你又不是不習慣這個,不是嗎?

房東在大門外的平台上停下來歇息,一只手扶在墻上,盯著她看。她將肩上的阿迪達斯背包向上提了提,不動聲色地將她的圍巾拉下來蓋住她襯衫敞開的領口。她已經選擇了在這個炎熱的夏日能穿得最低調的衣服,但她忽然不悅地意識到她的衣服正濕乎乎地黏在她身上。

他再次開口之前又喘了幾口氣,“你瞧,我沒料到會有人來。”他說道,很明顯地表示他在給她做出解釋的機會。

她站在那兒停留了片刻,不知道如何作答。背包實在太沉了,她真希望他直接把她帶到目的地,這樣她就可以把背包放在地上,抖一抖那酸痛的胳膊。

“別人一般都是第二天才開始過來看房的,”他解釋道,“或者是在廣告登出之後的傍晚。而不像現在,一個小時之後就來了。你打了我個措手不及啊。”

“抱歉。”她輕聲說,自己也納悶為什麽要道歉。

他從開襟毛衣的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將鑰匙環套在食指上旋轉著。“無論怎麽說,很幸運我在這兒。”他說道,“樓下有些事情要處理。現在的問題是房間還沒準備好。我正打算叫個清潔工打掃一下,原本以為有一天的時間做這事兒。”

“哦,這沒什麽的,”科萊特回應道,“我挺擅長打掃衛生的。這有吸塵器對吧?在這房子裏?”

他有著濕潤的嘴唇,時不時發出咂摸的聲音,嘴唇呈現出臟兮兮的青粉色。“當然,”他答道,“房子裏有台吸塵器,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他轉身將鑰匙插進大門的鑰匙孔。這是一扇笨重的門,兩扇玻璃上用風化的常春藤葉子做裝飾,使得陽光能照到走廊的另一端。華麗的門,是為了使它看上去有一種維多利亞風格的奢華感,不是為一幢破敗的公寓提供安全保障。“是上一個房客,你瞧。她沒付房租就偷偷溜走了,還把她所有的東西都留下了。”

“這樣啊。”科萊特回應道。

“我敢肯定地說,她絕對是匆匆忙忙離開的。”他說道,“因為她基本上是留下了所有的東西。我盡我所能替她保管到現在……但我又不是做慈善的。”

“不,”科萊特回應道,“當然不是。”

“所以這些東西需要清理出去,就是通知你一聲。”

“嗯,”她不確定地說,“我本打算今天就搬進來的。”

“呃,那不就沒給我留多少時間去查看你的推薦信2了,”他自鳴得意地說道,“不是嗎?”

“是啊,”她回答道。她真希望她沒跟著他進到走廊裏。即使門大開著,這裏也並不通風。當他在她身邊站著的時候,他衣服上的那股味道像狂風一樣向她撲面而來。她在陰暗中查看著這幢房子,看到了一塊汙跡斑斑的地毯,門廊桌上堆滿了信件,墻上掛著一個付費電話。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古老的玩意兒了,她心想,還真想知道他每個月能從那裏取出多少錢。

一滴汗在她肩膀上的背包肩帶下流出,一路向下流到了她的兩乳之間。從大門後面的左手邊,她驚訝地聽到了小提琴演奏的古典音樂的旋律,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聽到像這樣的音樂。如果她對音樂感興趣的話,她應該會把錢都花在嘻哈音樂上吧。“但我實在不想再花錢住酒店了,如果可以的話。”她說道。

“你就沒有認識的人可以去借宿一宿嗎?在我處理這些事的時候?”

她已經編好了故事,隨時都能脫口而出。“實在沒有,”她答道,“過去幾年裏我一直住在西班牙,基本上和很多人失去了聯系。現在我媽媽住在醫院裏,我希望能離她近一點。而且,你知道的,我剛回國,發現在這裏幾乎沒有認識的人了。你也知道倫敦的人員流動很大的。我和上學時候的朋友失去了聯系,而且我們也沒有什麽親戚。只有媽媽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