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馬克

“幫你倒滿嗎,親愛的?”

我該回家了,但是午後炎熱的太陽曬得身子暖烘烘的,讓人感覺無比困倦。我很想回家,幫忙一起給海登洗澡,但是我知道斯蒂芬很享受和海登獨處的快樂時光。今早揚和裏娜把海登從他們的民宿送回來的時候,斯蒂芬開心極了,眼中甚至泛起了淚花。我找了個借口去看卡拉——“我應該去把鑰匙取回來並感謝她這段時間如此費心”——斯蒂芬完全是在催促著我趕緊離開房子,她非常想和我分開一段時間。

我們昨天下午剛一進屋,她便放下包,在房子裏四處轉了起來。“這個被動過。”她指著一直放在臥室窗戶下的梳妝台說。我還沒來得及走過去,她又走到對面的書架。“有人把這些書平放在這裏了。”我說可能是海登,也許是卡拉來的時候把它們拿出來的,但是她又走開了。“你聞到什麽味了嗎?”“是我們放在這兒的嗎?”“我們是不是把這個百葉窗拉下來了?”

一起經歷了上一周的遭遇之後,我知道我應該更體恤她才對。斯蒂芬說得對:房子裏的東西的確看起來不太一樣——它們很不一樣,但是之前的心理陰影讓我們一直保持著過度的警覺,這實在是太令人心力交瘁了,我只好刻意無視它。如果在這兒都不能給我家的感覺,地球上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處?我迫切地需要平靜下來。於是我逃到了這家治愈系咖啡館,來見我體貼的老朋友,癱坐在椅子上,好像自己沒有骨頭一樣。我沒有在我的妻兒身邊凝視曾經歷的痛楚。真行呀,馬克。我現在該回去了,夏日的驕陽在海上閃閃發光,一陣強風讓我感到涼爽。我從這裏能看到半邊天空。“好啊,謝謝了。”我對卡拉說。

我一直對漂亮的頭發毫無抵抗力。奧黛特的頭發讓她看起來像一位美國的美女皇後,如同陽光般普照她曾光顧的每一個房間;它是那樣濃密、柔順又有光澤,我們做愛的時候,她會讓它滑過我的身體,讓我感到溫暖的生命在沖擊著我。我試圖使自己在它的芳香中窒息。每當那樣的時刻,奧黛特都擁抱我,把我摟在懷裏,讓我逃離整個世界,一次又一次地欲仙欲死。奧黛特的頭發重新長出來時,它奇怪地成了卷曲狀而且是暗淡的褐色。

雖然奧黛特竭力保持著勇敢樂觀的心態,但佐伊還是在某個化療期間發現她在鏡子前哭泣,手裏攥著一團頭發。“你怎麽了,媽媽?”佐伊問。“我太醜了。”她說。佐伊只是搖搖頭,五分鐘後又決然地回來,手裏抓著她所有的娃娃,每個都被剪光了頭發。“看,她們很美,媽媽,和你一樣。”隨後,佐伊把剪下來的娃娃的塑料頭發都收在一個小的保鮮盒裏,“為了以後,她們好些的時候。”

也許是酒精的緣故,或者是太陽、微風、斯蒂芬的遠離——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去摸卡拉的發梢。“真美,”我說,“新染的顏色嗎?”

卡拉輕輕把頭發扯走,沖我皺著眉,帶著挑逗?帶著寵溺?噘起嘴。“你那天打電話時聽起來很奇怪。”她放肆地學著我的聲音,“‘我們必須離開這裏,現在,卡拉。’發生了什麽?”

我慢慢地喝了一大口酒——自殺、鬼魂、死貓。從何說起?如果開口了,又該如何結束?我放下杯子,希望空氣的溫度能驅散血液中因回想起那個地方而產生的惡心和不寒而栗。“只能說那間公寓和描述的並不相符。”

“你和我說過,記得嗎?”

“說過嗎?”

“馬克,親愛的,這件事我們在Skype上聊了好久。衣櫃裏有頭發之類的。”她打了個冷戰。“呃。你不該就那樣將就了。你應該馬上去住賓館。”

“你知道這是什麽感覺。你以為自己可以適應,會沒事的。直到發現事情不是這樣時,一切都太遲了。”

但是從她的表情中我能看出來,她清楚我隱瞞了什麽:我們住不起賓館,就算是在緊急關頭,即使那該死的信用卡能使用。我們倆之間有太大的差距——她仍是生機勃勃的開普敦大學的一名高薪教授,而我已經淪落到在一個辦公園區的大學的袖珍格子間裏謀生。這讓我們倆都很尷尬。她的生活在向上發展,而我則在走下坡路。我不再是她曾經認識的出眾的前途無量的小夥子,我是個可憐蟲。一瞬間,我產生起身離開的沖動,但服務生走過來,給我們拿來另一瓶酒,於是我又靠在了椅子上。這裏還是比那裏好,我的身體說著。

這一周經歷的一個好處就是我的大腦仍然進行著歐元的換算,這裏的一瓶酒和那裏的一杯酒一樣便宜。我沒有把這個想法和卡拉說,因為我不想表現得很吝嗇。

卡拉喝了一大口酒:“最後酒店的事情怎麽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