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斯蒂芬(第2/3頁)

米雷耶家的房門半掩著。“馬克?”我輕聲喚道,但是可以感覺到這個單間公寓裏空無一人。雖然這很像私闖民宅,我還是忍不住向裏面窺探,伸手打開燈。裏面仍舊是一股煙和松油混合的惡臭,不過現在還有些許其他味道——像是薰衣草。有人,也許是一個警察,把所有的畫都翻了過來,所以當我走進屋子深處,發現許多大眼睛的小孩包圍著我。我這才意識到所有的畫都畫著同一個黑頭發的孩子,卻處於不同的情緒中:飽含敵意的,咧嘴大笑的,放聲大哭的,驚聲尖叫的。由於畫風很潦草,這沒有讓我感到毛骨悚然,但是他們的表情裏有著莫名的孤獨和絕望,這使得他們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庸俗可笑。我伸出一只手想要觸摸他們,卻又收了回來,無端地覺得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影響著我。筆記本不見了,床罩和咖啡壺也是。一條殘破的燈芯絨褲子淒涼地堆在角落裏。

大樓內部傳來沉悶的錚鳴——是入口大門轟然關上的聲音嗎?我回到房間外面,飛快地奔向我們的公寓,祈禱著在我窺探米雷耶房間的時候馬克已經回來了。可是我沒帶鑰匙,我被反鎖在外面了。我用手掌拍打公寓的門:“馬克!你在嗎?馬克!”

我又沖向隔壁的公寓,用手指在門的頂部摸索著。鑰匙不見了。我把耳朵貼到門上,可是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什麽也聽不見。馬克一定是去外面幹什麽了。

現在我開始感到刺骨的寒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迅速下了樓,推開大門,跑到庭院。

“馬克?”

他漆黑的身影蹣跚著出現在拐角處。

“謝天謝地。你來樓下幹什麽?”他的肩膀在抖動。不太對勁。我慢慢地靠近他。他的胳膊下夾著什麽。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起初我看不清那是什麽,伸手去摸,手指一碰到毛發便立即縮了回來,毛皮裹著的肉身余溫尚存。它是某種動物,一定剛剛咽氣。他換了個姿勢,我看出來了,那是只貓。我感到無法站穩,忘記了寒冷和刺痛我光著的腳掌的石子,喊道:“把它放下來,馬克。放下它。我們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嘀咕著,但是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也無法在黑暗中看到他的眼神。

“把鑰匙給我。”我翻著他的大衣口袋,竭盡全力不讓自己蹭到那只貓。當我的手指握到了金屬物體時,我終於松了口氣。我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裏,但我認為自己當時根本無法將他扶進公寓。“放下那該死的東西,在這兒等著。我兩分鐘後就回來。”

我奮力地沖上樓,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慌敲打著我。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真糟糕。簡直是太糟糕了。是什麽讓他想要把那只死貓撿起來呢?他跑到大街上就是為了找它嗎?

我抓起浴巾,迅速穿好衣服——我的牛仔褲還是濕的,不過根本顧不得了——收拾好其他物品,又跑回到他身邊。

當我返回的時候,他稍微清醒了些,而且已經把那只貓扔到了庭院的角落裏。當我費力地弄掉他衣服上最大片的汙物、不時地因為腐爛的肉味感到惡心的時候,他什麽也沒對我說。我又問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他低聲說以為它還活著所以想去救它。我可以原諒他在郊區快線車站的荒謬行為——拒絕像其他人一樣蒙混通過十字轉門閘機;他總是這樣,為他的道德準則感到自豪——可我並不確定是否能原諒他向那家人乞討的行為。馬克嚇到他們了。他也嚇到我了。幸虧他們沒有叫警察。如果一個雙目圓睜、滿臉胡楂、袖子上沾滿了貓毛的男人走近我,我也會交出錢包的。更糟的是,馬克竟然對他們的恐懼不以為意,還因他的所作所為得意揚揚:看,斯蒂芬,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這段回憶使我感到惡心,腹內的胃酸讓我陣陣作嘔。我悄悄溜出座位,艱難地朝機艙尾部的洗手間走去。坐在過道另一邊的馬克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屏幕,手指按住耳機。當我經過時,他沒有擡頭。

總算順利地進入了洗手間,我鎖上門,坐在金屬坐便器上,盯著從垃圾桶溢出的一堆肮臟的擦手巾。惡心的感覺已經減輕了,但胃裏還是一陣翻騰。還有不到八小時我們就能到家了。在出發之前,我曾設想旅行歸來的心情一定會非常放松,精力充沛,對生活充滿信心,有足夠的火力去抵禦那些入室搶匪的揮之不去的幢幢黑影。我琢磨著,或許可以對他說我非常想見海登(這是真的),然後開車去蒙塔古的父母家住一陣子。他們計劃周日把海登送回來,我可以簡單地說我想親自去接她。我可以——或者更重要的是,我應該一回去就把馬克一個人留在家裏嗎?不行。他的狀態不好。我遲早都要面對那個房子;躲到蒙塔古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除非,一個聲音小聲地說,你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