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斯蒂芬

“嗯嗯。麻煩你了,卡拉。”馬克在客廳裏踱來踱去,手機仿佛粘到了耳朵上。

我擔心他因為給卡拉的手機打電話而用光所有的Skype話費,於是做了一個“快點”的口型,但是他卻假裝沒看見。不管是什麽在他外出給銀行打電話時把他嚇成那樣,至少,他的狀態已經恢復過來了——在我告訴他能在公寓裏用Wi-Fi後,他便立即振作起來,很快就用Skype給卡拉打電話,也許這是為了避免我進一步詢問而找的借口。

“那麽警方說他們不肯幫忙是嗎?嗯嗯。好的,明白了。”

從馬克的話來看,很顯然卡拉仍然沒有珀蒂他們的消息,而我對警方不願意介入的推測也是正確的。除非有跡象表明他們已被謀殺,否則對警方來說,珀蒂夫婦的爽約完全屬於無關緊要的小事。我越聽越生氣:馬克先是告訴卡拉這棟公寓的情況多麽令人失望,然後又突然開始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他在衣櫃裏看到的頭發。他用戲謔的語氣把整件事講述成偶然發生的好玩的怪事,而不是像打發我那樣說很可怕,然後逃到垃圾箱去了。她說了些讓他大笑的話語,就是這樣。

“行了,馬克。該死的,早就該掛電話了。”我才不管卡拉會不會聽到。他沖我皺了下眉頭,然後舉起一只手,仿佛我是個需要被告誡不要打擾大人談話的頑皮的孩子。

“馬克!”

“先掛了哈。啊哈,我知道。她就是有些緊張。再次感謝。”他掛斷了電話,“現在開心了,斯蒂芬?到底怎麽了?”

“我們需要省著點用Skype的話費。萬一這裏不能充值怎麽辦?”

“和海登通話又不用話費。電腦之間是免費的。”

“我知道,但是萬一媽媽在外面,而我需要給她的手機打電話怎麽辦?”

“你是在小題大做,斯蒂芬。”

“好啊,那麽我不該擔心我現在可能無法和我的女兒通話嗎?而之所以無法通話是因為你把我們所有的通話時間全用來和那個該死的女人聊天了。”

“卡拉是要幫助我們,斯蒂芬。”

“隨便吧。”

他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說:“好吧,好吧。我錯了,好不好?”他大步走進廚房。

吵架吵得我直哆嗦,於是我查看著郵箱,竭力想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換屋網站發來一條態度冷漠的信息,說他們會調查此事,我正準備回復,這時,突然“叮”的一聲,另一封完全意想不到的郵件出現在我的收件箱裏。

幾個月前,在沒告訴馬克的情況下,我給幾家海外的文稿代理人發了投稿信,詢問他們是否願意代理出版我為去年學習的網絡寫作課程而寫的青少年小說。我一直沒收到任何回復,在瘋狂地查閱了幾周他們的推特簡訊之後,便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這封郵件就來自其中一位代理人,她是一個負責兒童小說的加拿大人,她提出想看一下全文的原稿。

在它被擠到其他郵件下面之前,我反復讀了很多遍。“天哪,馬克!”

“又怎麽了?”他從廚房探出身子,仍然一副很生氣的樣子。看到我驚喜的表情後,他感到很驚訝,又用柔和的語氣問:“怎麽了?”

我把那封郵件給他看,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起初的幾秒鐘,他一臉迷惑,隨即便欣喜若狂。“天哪,斯蒂芬,這簡直太棒了。為什麽沒告訴我你在向那些代理人投稿呢?”

是啊,我為什麽沒告訴他呢?“我不知道。也許是不想讓你看到我失敗。她可能還是會拒絕我。”

“胡說。她會喜歡的。那會是一本很棒的小冊子。我們需要慶祝一下。”

我手指顫抖著回復了那個代理人,並且附上了我完整的原稿。一股暖流湧入我心間。這樣可以緩解我自己沒有工資收入的內疚感。海登剛出生那艱難的幾個月過去之後,馬克和我決定,最好由我留在家裏照顧海登,直到她兩歲能去托兒所。但是等到海登過了兩歲生日,我還處於消極的網絡求職狀態,讓時間匆匆流逝了。是恐懼感讓我畏縮了嗎?害怕像馬克那樣墨守成規地工作,還是只是因為缺乏事業心?當然,我在家要無聊死了——這就是我報名網絡課程的原因——可是那樣更輕松些。我知道我是一位好母親,在這一點上我從未失敗過。而且說句公道話,馬克也從來沒有因此指責過我。

馬克把大衣遞給我,領著我走出了公寓大樓——他的精神又飽滿了起來,要麽是因為我的好消息,要麽是因為和卡拉聊過天。但我並不關心是哪個原因。

現在一回想起那天接下來的情景我就感到很心痛。我們直奔巴黎聖母院,當我們擠在一群遊客當中,圍在教堂入口前,我腦海中想的只有:畢竟,我還是足夠好的。我幾乎沒感到天氣有多寒冷,也不在意那灰色的天空和飄落的小雨。無論建築還是平時容易讓我感到煩躁壓抑的人群,一切都是那樣美麗、迷人。我們擠進了莎士比亞書店,在裏面逛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在街邊的小攤買了可麗餅,我們邊走邊吃,沿著塞納河岸向蓬皮杜藝術中心漫步。考慮到預算,那天我們決定不去花很多錢參觀美術館。回家的路上,我們在“不二價”超市買了幾瓶廉價的紅酒、一些面包和冷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