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馬克

這是某種讓人惡心的玩笑。肯定是有人在詛咒我。

“是什麽啊?”

斯蒂芬將身子探進臥室,而我現在才意識到叫她進來是個錯誤。我不想讓她來這兒,不想讓她觸摸它們,可能會有跳蚤、狂犬病毒和蟎蟲。

“沒什麽。別進來了。”

但是她不耐煩地皺著眉頭,一步走進了臥室,說:“到底是什麽,馬克?”

我編了個能讓她離開的謊言:“就是一只死老鼠。”

“啊,我的天。你來處理,好嗎?”她走回廚房,我一直聽著,直到翻抽屜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差點讓斯蒂芬看到了這個。我想象著她把身子探進衣櫃,馬上會感到刺激又惡心,想縮回身子的同時卻忍不住更加接近水桶……

三個容量二十升的白色塑料桶裏全都密密麻麻地塞滿了毛發:人類的頭發。我強迫自己比第一眼看的時間更長,試著重新落下目光,把它們看成是羊毛、棉花或者顏料樣品,就像住在樓上的女人家裏堆放的那些。也許,珀蒂夫婦也是藝術家。也許,樓上的女人把多余的顏料儲存在這裏。然而都不是,它們就是頭發,大團大團的頭發,從很多不同的頭上來的,卷的、直的、黑色的、棕色的、黃色的,還有灰色的。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堆成一團的頭發。

這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

我打斷了自己。用來做什麽?我才不管它們到底用來做什麽。我得把它們扔掉。

但是萬一斯蒂芬發現了,我都能想象出她的反應。我們不能這麽做。這不是我們的東西。萬一他們會用到它們呢?

我俯身盯著桶裏那纏在一起的一團團頭發,然後湊近了,跪下來把臉靠得更近些,盡量不去想象有什麽東西在層層頭發間爬著,或是頭皮屑隨著頭發的分解而流動。我把臉湊得越來越近,仿佛被吸入了一個無底洞。我的鼻子幾乎要被埋在裏面了,然後我深吸一口氣。

我松了口氣,冷靜下來。聞起來沒有腐爛或其他的味道。也許真的有好點的解釋。也許他們是用來做娃娃的,或者是制作假發的。

一想到他們——不管他們是誰——知道我、奧黛特或者佐伊,我就覺得自己有妄想症。但是我剛剛真的在度假公寓裏聞著幾桶廢棄的頭發。

我沒辦法再騙自己,說這所公寓還有一點適於居住的可能。如果我們花錢住賓館的話,就不會大老遠飛到這個又臟又破的地方了。這種“換屋”行動應該有相應的問責措施,應該有最基本的禮貌和尊重作為紐帶。斯蒂芬還給他們買了新被單,天哪!而我們呢,住在一間肮臟昏暗的小屋,衣櫃裏還放著幾桶頭發。

我想抱怨,想破口大罵、要求賠償,但是不會有人理會的。是我們自己未經查看就同意了換屋的安排才釀成大錯。這只能怪我們,我的錯誤就是不該支持這個決定。我本可以把它扼殺在萌芽中。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匆忙地走進廚房,從水池下面陰暗的角落裏抓了一卷垃圾袋,正要閃開就聽見斯蒂芬說:“怎麽需要那麽多?一只老鼠而已。”

我做了個鬼臉,說道:“看起來它在那裏很久了。我覺得把它鏟出來的時候,最好在手上多套幾個袋子。”

“好惡心,奇怪的是我沒聞到味道。”她笑了笑,“馬克,多謝你把它弄幹凈。”

“別擔心,”我說,“這沒什麽。”

但這並不是沒什麽。

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向斯蒂芬解釋,才能使這聽起來不那麽病態和詭異。當然,她基本了解關於佐伊和奧黛特的事,但是並不知道細節。我該從何說起呢?

回到公寓的臥室裏,我仔細地把垃圾袋套在第一個桶的口上,盡可能避免碰到它們,然後再把整個桶倒扣過來。

我再次回過頭,越過肩膀看斯蒂芬會不會把我抓個正著,但是聽聲音她好像又在廚房的碗櫥裏翻找東西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每一桶頭發都倒在垃圾袋裏,紮好袋口,然後把桶堆放回衣櫃裏。盡管我如此小心,還是有幾縷散著的發絲飄到了我的臉上。把它們弄幹凈後又過了很久,我的手、胳膊還有觸碰到的皮膚都很癢。我感覺……有東西……在我身上爬。小小的、我看不見的東西。細菌。我盡量不去想它;想多了就感覺有冰涼的手指滑過我的脊背。我要把這些袋子扔出去,然後好好洗個澡。

我換了雙鞋,沒顧得上穿外套就偷偷溜出了公寓,幾大袋可怕的東西撞著我的腿。我喊了聲去扔垃圾,然後就小心地沿著窄樓梯下樓。我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攥著三個袋子,盡量把胳膊往遠處探,就像抓著三個巨大的人頭一樣。外面的院子裏,冰冷的雨水從長方形硫黃色的天空中一滴滴滲下來。早些時候還有幾個綠色的帶輪子的大型垃圾箱擺放在那裏,可現在卻不見了蹤影。我想把這些袋子拿到外面的街上扔掉,但如果有人問我怎麽回事,我又不想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