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2/4頁)

中午已過,大家沒有吃午餐,遊擊隊已經沒了口糧。沒有食物,就沒得午飯吃。這道理很簡單,但埃利斯卻發現很難適應。可能這就是為何多數遊擊隊員都是老煙槍:煙草能控制食欲。

即使是坐在陰涼地裏,依然是酷熱難當。埃利斯坐在小屋門口,想吹吹小風。那裏可以看到田地、河流和石沙混鑄的拱橋、村莊、清真寺以及淩駕其上的懸崖。多數遊擊隊員已經就位,既有蔭蔽又有掩護。多數人都埋伏在靠近懸崖的房舍內,直升機的炮火很難擊中;但有些人還是不可避免地埋伏在靠近河道較為危險的位置。清真寺正面由糙石砌成,墻上開出三道拱門,每道門下面都盤腿坐著一個遊擊隊員。這讓埃利斯聯想起站崗的哨兵。三個守門的他都認識:最遠處的一道由穆罕默德把守;中間是他的兄弟卡米爾;最近的一道則交給阿裏·加尼姆,一個脊背扭曲、生養了十四個子女的難看家夥。之前他曾和埃利斯一起負傷。這三個人每人膝頭都橫著一支步槍,嘴裏叼著煙。真不知哪個能活到明天。

讀大學時,埃利斯寫的第一篇文章是關於莎士比亞對於臨戰等待場景的處理手法。他對比了兩篇戰前演講:一篇是《亨利五世》裏國王的振臂高呼:“再一次向海灘發起沖擊,沖啊,我的朋友們;要麽便以英格蘭的血肉死軀築起防禦的高墻。”另一篇則是《亨利四世》第一部中法斯塔夫關於榮譽的憤世獨白:“榮譽能把斷了的腿接回來嗎?不能。胳膊呢?也不能……榮譽醫不了傷病咯?沒錯……誰享有榮譽?星期三沒了命的家夥。”19歲的埃利斯寫的這篇文章沒拿到高分,那是他第一篇,也是最後一篇習作。在那之後,他轉而認為莎士比亞乃至整門英文課程都“無關緊要”。

一連串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對方所用的達裏語詞匯他沒有聽懂,不過也沒必要懂:從急促的口吻中他已經明白,周圍山坡上的哨兵已經發現了遠處來的直升機,並給懸崖頂的尤瑟夫發出了信號。消息就是尤瑟夫發出的。太陽炙烤的村子裏頓時一片緊張,遊擊隊員們各就各位,隱蔽妥當,檢查武器,抽煙提神。三個鎮守清真寺大門的隊員藏在門內的陰影之中。從空中看去,整個村子荒涼無人,仿佛大家都在休息,跟平日天熱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埃利斯仔細聆聽,直升機螺旋槳顫動的聲音步步逼近。他的腸子發軟:看來是太緊張了。他想:以前越南佬藏在濕乎乎的雨林,聽著我的直升機逼近時,一定也是這種感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他拿掉點火裝置上的插銷。

直升機的聲音更近了,但依然看不到。光聽聲音無法判斷來了幾架。他眼角的余光掃到了什麽東西,轉頭一看,發現一個遊擊隊員從遠處的河岸潛入水中,朝埃利斯這邊遊了過來。那個身影逐漸逼近,原來是接生婆的兄弟,擅長爆破的刀疤臉沙哈薩伊·古爾。他一路沖到埃利斯身後,在房子裏隱蔽起來。

片刻間,村子裏一片寂靜,只聽到令人窒息的螺旋槳聲。埃利斯想,老天爺,他們到底派了多少架來?隨後,第一架直升機從懸崖上空出現在視野內,很快便向村子逼近。它停留在橋的上方,如蜂鳥一般盤旋不停。

那是一架Mi-24直升機,西方人稱之為“雌鹿直升機”(蘇聯人喜歡叫它“羅鍋兒”,因其座艙頂部裝著一對碩大的渦輪發動機)。射手隱藏在前端突處,身後是駕駛員,就像是孩子們玩的“背小豬”。駕駛艙四周的玻璃窗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巨型昆蟲的多面眼。直升機裝著三輪起落架,短粗的機翼上有懸掛式導彈發射器。

幾個山裏部落的大老粗怎麽可能跟這樣的大家夥拼?

很快,另外五架雌鹿陸續出現。它們來到村子上空,想必是在偵察敵人的位置。這是例行的預防措施,蘇聯人滿心以為自己是出其不意,因此不可能預料到這裏可能發生大規模反抗。

第二類直升機出現在空中。這回是Mi-8,人稱“河馬”。它的體積大過“雌鹿”,威脅力卻有所不及。一架Mi-8可以承載二十到三十人,主要用於部隊輸送,而不是攻擊。第一架停留在村子上空,然後拐向一側降落在大麥田裏。後面又跟來五架。總共估計有一百五十人。幾架“河馬”陸續降落,士兵從直升機上跳下,繼而匍匐在地,用槍瞄準村子,並不射擊。

要占領村子,就必須渡河;而要想渡河,就必須控制橋梁。但這一點蘇聯人並不了解。這樣只是出於謹慎,來點風吹草動也好出手。

埃利斯有些憂慮:村裏看上去有些過於荒涼。從第一架直升機出現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幾分鐘,照理說總會出現幾個人,四散奔逃。他豎起耳朵等著聽槍響。此時的他已不再害怕,要操心的細節太多,他全神貫注,根本沒有精力留給恐懼。戰鬥開始時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