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黎明前後,他們疏散了達戈村的村民。馬蘇德的人手到各家各戶悄悄叫醒村民,告訴他們蘇聯人今天會襲擊村子,他們必須帶上家裏值錢的家當,沿五獅谷前往班達。日出之時,由婦女、兒童、老人和牲畜組成的一條曲折的隊伍行進在出村的沿河土路上。

達戈村的分布與班達不同。班達的農舍分布在平原東側,那裏谷地漸窄且巖石偏多。達戈村所有的房舍都集中於懸崖腳下與河岸之間的狹窄地帶。清真寺門前便是一座橋,河的另一邊就是田地。

在這樣的地方埋伏最合適不過。

馬蘇德在夜間制訂計劃,現在由穆罕默德和阿力山進行布置。他們不聲不響,但行動高效。穆罕默德高大、英俊、有風度,阿力山則是矮小又猥瑣。兩人都模仿起自己領袖的低調作風,說起話來輕聲細語。

埃利斯一面準備一面想,蘇聯人真的會來嗎?讓-皮埃爾依舊沒有出現,看來肯定是跟自己的東家接上頭了。況且,他們實在沒有理由錯過這次殺掉馬蘇德的良機。但一切都是猜測。如果他們不來,埃利斯就成了笑話:因為他,馬蘇德白白挖下一個大陷阱。遊擊隊的人不會跟一個傻瓜結盟。但是,如果蘇聯人真來了,而且中了我們的埋伏,就可以鞏固我的聲譽,同時擴大馬蘇德的影響,這樣事情就鐵定可以辦妥了。

他盡量不去想簡。抱住簡和孩子的那一刻,感受著她的眼淚沾濕自己的襯衣,他對她的渴望驟然湧回,仿佛幹柴烈火上澆了汽油。他想就那樣一直站著,感受她窄窄的肩膀在自己臂彎裏抖動,感受她的頭貼在自己的前胸。可憐的簡,她太誠實,而她愛的男人卻都那麽狡猾。

他將引爆線一端埋在河裏,另一端一路引到自己現在的位置。目前的位置是河岸上的一處小屋,下遊兩百碼就是清真寺。他用折皺器將引線固定在雷管上,再加上一個簡單的軍用拉環引爆裝置,組裝就完成了。

埃利斯贊同馬蘇德的計劃。兩次亞洲服役期之間,埃利斯在布拉格堡進修了一年,學習了伏擊與反伏擊的戰略技巧。如果滿分是十分的話,馬蘇德這次的部署可以拿到九分。欠缺在於,馬蘇德沒有為手下計劃好撤退路線,如果局勢對他們不利,他們將非常被動。當然,馬蘇德本人興許根本沒有將其視作缺陷。

早上九點,一切準備就緒,遊擊隊員開始準備早飯。這也是伏擊的一個部分:他們可以在幾分鐘內就位,而從高空看去,村裏的活動也顯得更為平常,仿佛大家都忙著躲直升機,顧不得鍋碗瓢盆。如此一來,蘇聯人便不會懷疑可能有陷阱。

埃利斯吃了面包,又喝了幾杯綠茶,坐等太陽升起。多數時候都是在等待。當年在亞洲就是這樣。那時候他經常嗑藥嗑得飄飄欲仙,大麻、冰毒、可卡因,來者不拒。享受其中,等待自然也不成問題。想來可笑,為何戰爭一結束,對毒品就全然失去興趣?

他推測襲擊不是當天下午就是次日。如果他是蘇軍指揮官,他會估計反抗軍領袖在昨日就已聚集,明日就離開。因此,他會將進攻的時間適當推後,以確保晚到的隊員不會變成漏網之魚;同時又不能太晚,以防有人先行離開。

上午十點鐘前後,重型武器運到。來的是兩架12.7毫米的高射機關槍,下面都裝著雙輪底座,由一位遊擊隊員沿路推著前進。後面跟著一頭毛驢,背上馱著一箱箱5-0中國穿甲彈。

馬蘇德宣布,其中一架機關槍由尤瑟夫操作。村裏有傳言說他會娶簡的朋友薩哈拉做妻子。另一架則交給來自畢希谷的阿蔔杜爾。埃利斯對這個人一無所知。據說,尤瑟夫憑借一把卡拉什尼科夫擊落了三架直升機。埃利斯對此十分懷疑:他本人在亞洲也開過直升機,據他的經驗,單憑一把步槍就將飛機擊落幾乎不可能。不過,尤瑟夫笑著解釋說,竅門在於找到制高點,從山上往下打。由於地形不同,這一戰略在越南不太可能實現。

盡管今天換成了大家夥,尤瑟夫依然打算采取相同的策略。把槍從架子上卸下,每一架由兩個人擡上崖邊陡峭的台階。從那裏可以俯視整個村莊。架子和彈藥隨後運到。

埃利斯在下面看著他們組裝槍支。懸崖頂部有一段寬10~15英尺的基巖,再往上坡度變緩。隊員們將槍架在巖層之上,施以偽裝,相互間隔十碼。直升機駕駛員會很快發現槍支位置所在,但以他們的位置,卻很難將其摧毀。

準備妥當,埃利斯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的思緒一次次地回到60年代。60年代初,他還是個學生;到了60年代末,他卻當了兵。1967年,他去了伯克利。當時的他滿懷信心,以為已經明確了自己的未來,他想成為一個電視紀錄片制作人。他頭腦聰明,又富有創造力。在加利福尼亞這個地方,只要辛勤工作,任何人都可以實現夢想,而他,埃利斯,更應如此。之後,受到和平抗議、“權力歸花兒”運動、反戰遊行和嬉皮集會的影響,他為“門戶樂團”所傾倒,迷上了燈籠牛仔褲和迷幻劑。他再次以為自己明確了人生的目標:改變世界。這個夢想同樣沒有持續太久,取而代之的是軍隊的愚蠢罪行和越戰所造成的恐慌。每次回憶自己的過去,他都發現:每當他對人生充滿了信心,以為前程已定時,命運總會以突如其來的轉折打他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