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5/8頁)

你得知道,這一切都發生在悄無聲息、香氣襲人、女眷內室一般隱秘的場景之中。周圍到處是薄如蟬翼的內衣、厚厚的長絨地毯和姿態慵懶、半裸著身子的假人模特——更不用說那些身穿黑色縐紗服裝、態度親切、頭發花白的女店員了,她們已經到了一定的年紀,其儀態舉止不至於再對顧客構成什麽威脅,因此才能執掌這女性隱私的神聖之地。

我注意到,其他的男人要麽壓根不往女性內衣部裏面走,要麽就是目不斜視地匆匆穿行而過。我的本能反應按理說也會是一樣,可我認出了這個神情憂郁的小個子男人,他留著黑色的小胡子,棕色的眼睛透著狂熱,始終堅定不移地在十五步開外跟著“熊貓”的隨行人員。要不是蒙蒂把我放在清道夫的位置上,我也許根本不會發現他——或者說不會在當時發現他。不過情況很快就顯而易見了:他和我雖然幹著不同的行當,卻都必須與我們的目標保持同樣的距離——我顯得很冷淡,他卻流露出一種強烈而又神秘的依賴感。因為他的目光從來都沒離開過她。哪怕是在被柱子或別的顧客擋住的時候,他仍然竭力把黑乎乎的腦袋扭過來扭過去,直到再次用熱切而又瘋狂——當時我確信是這樣——的目光將她鎖定。

我第一次感覺到此人身上的這種狂熱,是在機場到港大廳看到他的時候。他踮著腳把臉貼在長窗的玻璃上,不停地扭動著身子,想看清楚皇室夫婦走過來的樣子。當時我並沒覺得他有多麽不同尋常。我觀察每一個人都是帶著挑剔審視的眼光的。看起來他只不過是組成皇室歡迎團的一大群外交人員、侍從和跟班之中的一個普通人。盡管如此,他的極度熱情還是讓我心有所感。看著他使勁把瘦削的臉貼到玻璃上,我暗想,原來中東就是這樣。這就是我們的情報部門必須遏制的異教徒的激情,否則我們可別想開著汽車、家裏有暖氣燒,還能平平安安地賣掉我們生產的武器。

“猴子”向前走了幾步,斜眼瞅著一個櫃台裏的絲帶。他走路時的姿態與他的綽號完全相符,步子很大,卻一副偷偷摸摸的樣子;他行動時似乎只有膝蓋以下的部位在動,邁起步來仿佛是在玩弄陰謀詭計。我特意選了他旁邊的一個吊襪帶展示櫃,一邊瞅著裏頭的陳列品一邊偷偷地打量他,看他的腰部和腋下有沒有什麽泄露天機的突出物。他的黑色大衣是槍手鐘愛的經典款式:樣式寬松,沒有腰帶,可以毫不費力地藏住一把裝著消音器的長管手槍,或者是掛在腋下的一支半自動步槍。

我仔細觀察著他的雙手,我自己的手因為緊張感到陣陣刺痛。他的左手隨意地貼在身側,但看起來更有力的右手卻老是往胸口的方向摸,還總會停頓片刻,仿佛是在積聚勇氣,準備最後孤注一擲。

是用右手斜伸拔槍,我心想。槍的位置很可能在腋下。訓練我們使用武器的老師教過各種可能的組合方式。

還有他的眼睛——那雙狂熱分子的黑眼睛滿含熱情,仿佛在緩緩燃燒——即使從側面看,那雙眼睛注視的好像也是來世。他是不是曾發誓要向她復仇?還是報復她的家人?那幫狂熱的毛拉21是不是曾對他許下諾言,事成之後他肯定能躋身天堂?我對伊斯蘭教的了解並不多,僅有的一些知識還是來自於幾堂文化背景課和P.C.雷恩22的小說。不過,這點兒知識已足以引起我的警惕,讓我知道面對的是一個毫不珍惜自己生命、敢於鋌而走險的狂熱分子。

至於我自己,可嘆啊,我卻是手無寸鐵。我一直為此耿耿於懷。監視人員在執行常規任務時根本別奢望能攜帶武器,但秘密保護工作並不是普通的監視,因此保羅·斯科迪諾從蒙蒂的保險櫃裏領到了一把手槍。

“一把槍就夠了,大學生,”蒙蒂帶著老頭似的微笑對我說,“我們可不希望你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你說是吧?”

因此,當我直起身輕手輕腳地再次跟上他時,我能做的也只是事先想好該使用無聲暗殺課上要求掌握的哪一種招數。我是不是該從他身後發起進攻——猛擊他的後腦勺,或者是給他來個雙風貫耳?這兩招都能立刻要他的命,但留著活口還能盤問盤問。還是趁他拔槍的時候先扭斷他的右胳膊,用他自己的武器制服他?但如果我讓他拔出槍來,我自己會不會也被周圍的幾個保鏢一陣亂槍打死?

她看見那家夥了!

“熊貓”直直地盯著“猴子”的眼睛,“猴子”也回望著她!

她是認出他了嗎?我敢肯定她認出來了。但她看出他的企圖了嗎?她會不會是受到某種奇怪的東方宿命論思想的影響,已經準備赴死了?我繼續觀察著他們倆之間神秘莫測的交流,與此同時種種恐怖的可能性在我的腦海中轉個不停。兩個人的眼神碰在了一起,“熊貓”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她那雙戴滿金銀珠寶、張牙舞爪的小手本來正在拼命搜刮櫃台上的衣物,這時卻停住了——接著,那雙手就像是在聽從他的命令,老老實實地滑落到了“熊貓”的身側。這之後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顯得毫無主意,連避開他銳利眼神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