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黃金線

美國駐香港領事館的內部裝潢一如別館,連隨處可見的仿玫瑰木、表皮式的禮貌、機場椅子、窩心的總統照片都一樣。只是這次換成了福特總統。歡迎光臨豪華大間諜屋,吉勒姆心想。他們上班的區域稱為隔離室,有門直通馬路,由兩名陸戰隊員守衛。他們的通行證注明了假姓名,吉勒姆成了果頓。在領事館期間,他們除了打電話或自己人彼此對話之外,絕對禁止與領事館內任何人交談。“我們不僅可以一概否認,各位,”馬鐵婁在簡報時驕傲地告訴他們,“我們也全是隱形人。”這裏上演的戲碼正是如此,他說。美國總領事可以把手放在《聖經》上,對總督發誓,他們從未進過領事館,工作人員也不牽涉其中,馬鐵婁說。“從上到下,全都睜眼說瞎話。”說完,他將權力交給喬治,因為:“喬治,這戲從頭到尾都由你來導演。”

往下坡走五分鐘就是希爾頓飯店,馬鐵婁幫他們訂了房間。往上坡走,盡管累人,步行十分鐘就是麗姬·伍芝的公寓住宅區。他們已經在領事館待了五天,現在是晚上,不過他們渾然不知,因為情報行動室裏沒有窗戶,只有地圖與海圖,兩部電話由馬鐵婁的兩名啞巴管理,默非與默非的朋友。馬鐵婁與史邁利各占一大張辦公桌。吉勒姆、默非與默非的朋友則與電話共享一張桌子,而法恩則郁悶地坐在後墻一排空的戲院椅中間,活像出席試映會、感覺乏味的影評人,有時候剔剔牙齒,有時候打打哈欠,吉勒姆三番兩次勸他離開,他硬是不肯。庫洛接受過吩咐,別碰任何東西,盡量躲得無影無蹤。弗羅斯特死後,史邁利惟恐他出事,希望他離境,但老庫洛不從。

現在總算輪到啞巴登場了,是馬鐵婁所謂的“最後一次詳細簡報”。“啊,喬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說。蒼白的默非身穿白襯衫與藍長褲,站在凸起的講台上,背後墻壁掛了一張圖表,自言自語念著筆記。其他人,包括史邁利與馬鐵婁,圍坐他腳邊聆聽,大半時間不發一語。默非有如在描述吸塵器,獨白起來更讓吉勒姆昏沉欲睡。海洋在圖表上占了大半,只有在最頂端以及左邊各有蕾絲邊狀的中國南方海岸。香港後方是破碎的廣東沿岸,在固定圖表的板條之下微微露出。香港正南方,在圖表正中央畫出類似雲朵的輪廓,分成四區,分別標明A、B、C、D。默非以恭敬的語氣說,這些地方是捕魚區,中央以十字標出的是中點,長官。默非只對馬鐵婁發言,管他是不是喬治從頭到尾導演的戲。

“長官,根據上次德雷克離開中國大陸時,長官,綜合了目前為止針對情勢所作的評估,我們和海軍情報單位之間,長官——”

“默非、默非,”馬鐵婁以相當親切的口吻插嘴,“放輕松一點,行嗎,老弟?這裏又不是訓練學校,懂嗎?輕松一下嘛,老弟。”

“長官。第一。天氣。”默非說,他對長官的請求無動於衷,“四月和五月是換季的月份,長官,介於東北季風和西南氣流之間。每日氣象預報都很難準確,長官,不過這段航程預計不會遇上極端天氣。”他以教鞭指出汕頭往南至捕魚區的線,然後從捕魚區往西北畫過香港,往珠江直上廣州。

“霧呢?”馬鐵婁說。

“這種季節經常起霧,雲量大約有六到七奧克塔,長官。”

“奧克塔是什麽鬼東西啊,默非?”

“一奧克塔代表天空有八分之一被雲蓋住,長官。奧克塔已經取代以前使用的十分制單位。過去五十多年來,四月從來沒出現過台風,而海軍情報單位也認為這時不可能形成台風。風向由東向西,九到十海裏,不過順風而行的船隊一定要考慮風停的時刻,有時也會出現逆風,長官。濕度在百分之八十左右,氣溫是攝氏十五到二十四度。海相平靜,偶有小浪。汕頭附近的海水多半往東北流過台灣海峽,一天約三海裏。不過再往西走——在這一邊,長官——”

“你在廢話什麽,默非。”馬鐵婁語氣尖銳,“搞什麽,我當然知道那邊是西方。”接著對史邁利咧嘴一笑,仿佛說“這些小毛頭啊”。

默非再度不為所動。“我們必須準備計算速度的因素,以及船隊在航程中任何一點的進度,長官。”

“當然,當然。”

“月亮,長官,”默非繼續說,“假設船隊離開汕頭的時間,是四月二十五日星期五晚上,距離滿月還有三天——”

“為什麽作這種假設,默非?”

“因為船隊確實在四月二十五日離開汕頭,長官。一小時前,我們接獲海軍情報的證實。他們在捕魚區C的東端觀測到一列帆船,順風慢慢向西航行,長官。帶頭的帆船已經確認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