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黃金線(第4/8頁)

“再怎麽說,小馬,”期間他插嘴,“一旦柯把納爾森弄上船後,他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對吧?蒲苔島在中國海域的邊緣。不往我們這邊走,就無處可去了。”

吉勒姆邊聽邊想著,總有一天,喬治會碰上以下兩件事之一。他不是會停止關心一切,就是會因內心矛盾百出而害死他。如果他停止關心,他主導情報行動的功力將減半。如果他不停止關心,他那小小的胸腔會因拼命想為我們的行動尋找解釋而爆炸。淒慘的是,史邁利自己在與高級長官進行不列入記錄的閑聊時,一一說明令他進退維谷的問題,讓吉勒姆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尷尬。史邁利當時說,為維護我們的人性而采取不人道的手法,為維護同情心而鐵石心腸,為維護我們的差異性而團結一致。長官怒氣賁張,魚貫退席以示抗議。喬治為什麽不閉上鳥嘴乖乖做事,何必將自己的信念掏出來,當眾擦拭,擦到缺陷畢露?康妮甚至湊著吉勒姆的耳朵,喃喃說了一句俄國格言,堅持要扯上卡拉。

“該不會發生戰爭吧,彼得親親?”她以放心的口吻對他說過,捏捏他的手,他則牽著康妮走在走廊上。“但是在為和平奮鬥的過程中,我們會全力以赴,願上帝保佑老狐狸。我敢打賭,他做的這件事,人民委員會也不會對他感激涕零。”

一陣重擊聲令吉勒姆轉身。法恩又在調動戲院椅子了。他瞧見了吉勒姆,鼻孔朝天,擺出粗魯無禮的竊笑。

“他腦子壞了。”吉勒姆心想,不禁打了個寒戰。

基於不同原因,法恩最近也讓吉勒姆認真焦慮起來。兩天前,在吉勒姆陪同下,他主導了一件怵目驚心的事件。史邁利一如往常單獨出遊。為了消磨時間,吉勒姆租了一輛車,開車載法恩到中國邊界,讓他對著神秘山丘竊笑悶哼。回程途中,他們停在鄉下的紅綠燈前,這時一個華人男孩開著本田車停在旁邊。開車的是吉勒姆。法恩坐在前座。法恩將車窗搖下,脫下夾克,左手靠在車門上,欣賞在希爾頓購物廳新買的鍍金手表。正當車子要開走時,華人男孩竟朝手表猛撲,可惜法恩手腳更快,他抓住男孩的手腕,緊抓不放,拖著他走,男孩則掙紮著想脫身。吉勒姆開了約莫五十碼才發現不對勁,立刻停車,而法恩正在等待這一刻。在吉勒姆來得及制止他之前,他跳下車,一把將男孩從本田車裏拉出來,將他帶到路邊,打斷他雙手,然後笑著回到車上。吉勒姆生怕醜聞纏身,開快車逃離現場,留下尖叫的男孩盯著兩條無力垂擺的手臂看。回到香港後,他決心立刻向喬治報告法恩的好事,然而法恩走運,過了八小時史邁利才現身,這時吉勒姆認為值得讓喬治操心的事已經夠多了,因此作罷。

另一部電話在響,紅色電話。馬鐵婁親自接聽。他聽了一下,然後大聲爆笑出來。

“找到他了。”他告訴史邁利,將話筒遞給他。

“找到誰了?”

話筒懸在兩人之間。

“你的手下。你的威瑟貝——”

“威斯特貝。”默非糾正他,馬鐵婁因此狠狠瞪他一眼。

“找到他了。”馬鐵婁說。

“人在哪裏?”

“你問的是,他跑到哪裏去了吧!喬治,他去過湄公河岸兩家妓院了。要是我的手下沒有誇大其詞,他是一九四九年巴南姆馬戲團小象移師之後最熱門的動物了!”

“請問他現在人在哪裏?”

馬鐵婁遞過電話。“你自己為什麽不幹脆叫他們把電報念給你聽?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已經渡河了。”他轉向吉勒姆,眨眨眼。“他們說,萬象有兩三個地方,可能會成為他尋歡的目標。”他說,然後繼續縱聲狂笑,史邁利則耐心坐著,耳朵貼在聽筒上。

傑裏選擇一輛兩側有後視鏡的出租車,坐在前座。到了九龍,他向他能找到的最大的租車行租了一輛車,拿出逃生用的護照與駕照,因為他內心微微覺得,假名比較安全,就算只多安全一個小時也好。他往半山區開去時已近晚上,仍在下雨,照亮山坡的霓虹燈產生巨大光環。他經過美國領事館,也路過星辰崗兩次,有點希望能見到山姆·科林斯。第二次路過時,他確定找到了她的公寓,知道她的電燈開著。從外觀看來,是意大利的美術燈,以優雅的弧度掛在觀景窗的對面,花費三百元來附庸風雅。此外,浴室的毛玻璃裏面也亮著。第三次路過時,他看見她披上披肩,從直覺或她循規蹈矩的姿態看來,她又準備在外過夜,不過這一次她的打扮冶艷到足以置人於死地。

每一次他允許自己追念陸克,眼前便蒙上一層黑影,想像自己正在做一些高尚卻無用的事,例如致電陸克位於加州的家人,或是分社的小矮人,甚至搖滾客,管他原因是什麽。以後再說吧,他心想。以後吧,他承諾自己,他會以合宜的方式哀悼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