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談賽馬經(第2/11頁)

“好,謝謝。記下來了,請繼續。對,我也記下來了。”這樣持續了十分鐘,最後他說:“好。今天晚上到。”然後掛掉。

街頭上有位愛爾蘭送牛奶工,口氣激昂地宣布再也不要浪跡天涯了。

“威斯特貝拿到完整档案了。”史邁利終於說,只不過如其他所有人一樣,他用的是傑裏的代號。“數據全部到手。”他點點頭,仿佛贊同自己的說法,目光仍研究著那張紙。“底片今晚才到,但一切總算有了眉目。所有最先通過萬象支付的款項,最後都流進香港的賬戶。從一開始,香港就是金棱線的終點站。全部都是。每一分錢都是。沒有扣錢,連銀行手續費都沒扣。最先是小數目,然後暴漲,原因何在,我們只能猜測。全部都如科林斯描述的。最後漲到一個月兩萬五,維持這個數字。萬象的安排一結束,莫斯科中心連一個月也沒有漏掉。他們立刻轉到替代路線。康妮,你猜對了。卡拉做事,一定都有備用方案。”

“親愛的,他是專業人士嘛,”康妮·沙赫斯喃喃地說,“像你一樣。”

“才不像我。”他繼續研究自己的筆記。“是個閉鎖式賬戶,”他以同樣理所當然的語調宣布,“只寫出一個名字,是信托的創辦人。柯。‘收益人不詳。’他們說。也許今晚就能分曉。一分錢都沒被提領。”他專挑康妮·沙赫斯說。他重復一遍:“兩年前開始付款後,賬戶裏連一分錢都沒被提領。結存總額有五十萬美元。利上滾利,增值自然快速。”

對吉勒姆而言,最後這一點簡直無可理喻。五十萬美元轉手後,竟然連一毛錢也沒動過,究竟用意何在?對康妮·沙赫斯與狄沙理斯而言,這一點卻含義深遠。康妮臉上漾起鱷魚般的微笑,嬰兒眼安靜而欣喜地直盯史邁利。

“噢,喬治,”理出頭緒後,她吐氣說。“親愛的,閉鎖賬戶!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怎麽不是?跡象全部都很明顯。打從第一天開始。如果又胖又笨的康妮不是這麽瞎眼又老又朽又懶,老早就被她看穿了!你別來煩我,彼得·吉勒姆,你這條好色的小蟾蜍。”她正要努力起身,行動不便的雙手緊抓椅子扶手。“只是,有誰值這麽一大筆錢?難不成是整個情報網?不對不對,他們絕不會幫整個情報網做這種事。沒有前例可循。不是批發,因為前所未聞。這麽說來,究竟是誰?這人能獻什麽寶,值這麽多錢?”她跛著腳走向門口,拉拉肩膀上的披肩,思緒已從現場鉆回自己的世界。“卡拉付錢不像那樣。”他們從她身後聽見喃喃自語聲。她走過媽媽座位一列蓋上蓋子的打字機,如同蒙上嘴巴的哨兵站立陰影中。“卡拉是卑鄙小人,他認為情報員應該免費為他效勞才對!他當然有這種想法。他付給情報員的錢以毛計算。給零錢。管他通貨膨脹率。五十萬美金付給小小一個地鼠。這種事,我從來沒聽過!”

舉止稍嫌古怪的狄沙理斯,專注的神情不下康妮。他偏斜不均衡的上半身往前傾,以銀刀激烈撥弄煙鬥,仿佛撥弄的是著了火的燉鍋。他的銀發歪斜矗立,在皺癟黑夾克沾滿頭皮屑的衣領上有如雞冠。

“難怪啊,卡拉想把屍體埋起來。”他突然脫口而出,仿佛拼命將這句話擠出口,“難怪。你們知道,卡拉也負責中國事務。有證據顯示。是康妮說的。”他掙紮著起身,一雙小手裏握了太多東西:煙鬥、煙草盒、削筆刀、特拉赫恩。“自然稱不上很巧妙。料想不到卡拉有那份能耐。卡拉不是學者,他是軍人。但也說不上盲目,一點也不盲目,康妮告訴過我。柯。”他以不同音量重復這個字數次。“柯,柯。這個中文字,我非確認它是不是‘柯’不可。關鍵全在中文字上。是怎麽寫來著?對,我甚至看見了‘郭’……是真的看見了嗎?……噢,還有幾個其他概念。德雷克,聯想到教會學校,不用說。上海教會學校的學生。對,對。你們也知道,上海是源頭。第一個黨組織就設在上海。我為什麽這樣說?德雷克·柯。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麽。毫無疑問的,我們很快就能知道。對,好。我嘛,差不多該回去看書了。史邁利,你覺得是不是該發一個煤桶給我的房間?沒有暖氣,準會被凍死。我跟管家們要過十幾次了,費盡唇舌只招來白眼。好歹也不是上古時代了嘛。不過冬天也快到了。原始數據一來,應該會給我們看吧?沒人喜歡拿濃縮版研究太久。我會列出一份簡歷。應該先做這件事。柯。啊,謝謝你,吉勒姆。”

他的特拉赫恩從手上滑下,接過來後,煙草盒又掉了,所以吉勒姆又幫他拾起。“德雷克·柯。上海人當然不代表什麽。上海是真正的大熔爐。據我們所知來判斷,答案就在潮州。話說回來,一定不能偷跑。浸信會。潮州的基督教徒多半都是吧?潮州人。我們以前在哪裏碰過?對了,曼谷那家中介的銀行。這樣想,就容易想通了。或者是客家人。這兩個族群並非老死不相往來,一點也不是。”他尾隨康妮步入走廊,留下吉勒姆與史邁利獨處。史邁利起身,走向扶手椅,彎腰坐下,兩眼無神地盯著爐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