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霧中回音(第2/3頁)

史邁利奮不顧身地奔向他,忘卻當年學過的小技巧,只是揮著他那短小的手臂,張開雙手就打。他的頭對著戴爾特的胸膛頂過去,拳頭照著戴爾特的後背與身側猛擊。他發了瘋,身上狂怒的能量噴薄而出,戴爾特失去平衡,虛弱的腿成為阻礙,想要退讓,卻給逼得越來越接近大橋扶欄。史邁利知道戴爾特正在打他,但致命一擊始終沒有發生。他沖戴爾特大喊:“畜生,畜生!”戴爾特不斷地往後退去,史邁利發現自己的雙手空了,便再次笨拙而孩子氣地打他的臉。戴爾特向後仰著,史邁利看到了他喉嚨與下巴的曲線,他用盡所有力氣,把張開的手猛地往上一甩。他的手指扣住戴爾特的下巴和嘴,使的勁越來越大。戴爾特的雙手原本抵在史邁利的喉嚨上,現在突然轉而緊拽他的領子自救,因為自己正慢慢向後滑落。史邁利狂暴地捶著他的手臂,掙脫開去,而戴爾特掉了下去,掉落進橋下打旋的霧氣中,靜寂無聲。沒有高聲呼喊,沒有水花飛濺。他已然離去;就像是人祭,獻給了倫敦大霧以及腳下臟汙的黑河。

史邁利伏在橋上,頭痛欲裂,鼻血直流,右手手指感覺已經斷裂,使不上勁。他的手套不見了。他朝下看那一團霧氣,什麽也看不見。

“戴爾特!”他極度痛苦地喊叫。“戴爾特!”

他又叫了一遍,但喉頭已經哽塞,淚水已經決堤。“噢,天呐,我做了些什麽,哦,天呐,戴爾特,你為什麽不阻止我,你為什麽不用槍打我,你為什麽不開槍啊?”他把緊握的雙手按在臉上,嘗到掌中混有淚水鹽分的鹹澀血液。他靠著扶手,哭得跟小孩似的。在他身下的某個地方,一個跛子緩慢地穿越肮臟的水域,方向迷失,筋疲力盡,最後屈服於腐臭的黑水,直至自己被拖曳沉墜。

他醒轉過來,發現彼得·吉勒姆正在床尾倒茶。

“啊,喬治。歡迎回家。現在是下午兩點。”

“那今天早晨——”

“今天早晨,小子,你正跟曼德爾同志在貝特西橋上唱著贊歌。”

“他怎樣了……我是說曼德爾。”

“對自己有那麽點兒慚愧。正在快速康復。”

“那戴爾特——”

“死了。”

吉勒姆遞給他一杯茶,以及幾片福特納姆杏仁味甜餅幹。

“你到這兒多久了,彼得?”

“我們是經過一系列戰略任務才來到這兒的,姑且這麽說吧。最先去了切爾西醫院,讓他們給你清理傷口,打相當大劑量的鎮靜劑。然後我們回到這裏,我把你弄上床。這就比較倒胃口了。再然後我打了幾個電話,拿著一根尖頭棍到處走,收拾爛攤子。現在我再來看望一下你。搞得跟丘比特和普緒喀62一樣。你不是跟炸雷一樣打鼾就是在背誦韋伯斯特詞典。”

“天呐。”

“《馬爾菲公爵夫人》,我想就是這個了。‘我命令你,當我為我的智慧心煩意亂時,去殺了我最親愛的朋友,這樣你便鑄成大錯!’胡說八道得嚇死人,喬治。”

“警察是怎麽找到我們的——曼德爾跟我?”

“喬治,你可能不知道,但你當時對戴爾特吼得可狠了,就像是——”

“是,當然。你聽到了。”

“我們聽到了。”

“那麥斯頓呢?麥斯頓對這件事有什麽說法?”

“我覺得他想見你。他叫我捎個話,讓你康復得差不多了就去走訪走訪。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應該沒什麽看法,這我能夠想像得到。”

“你意思是?”

吉勒姆再倒了些茶。

“動動腦筋吧,喬治。童話故事那三個主要人物現在都被熊給吃了。在過去六個月裏,沒有什麽秘密情報是有關聯的。你真的覺得麥斯頓會惦記這些細節嗎?你真的覺得他會突然在緊要關頭把這些事全都告訴外交部——然後承認只有被間諜屍體絆倒了,我們才抓得到他們嗎?”

大門門鈴響了,吉勒姆下樓去應答。可以聽見他讓來訪者先去門廳,然後是壓低的話音以及上樓的腳步聲,史邁利有些警覺。敲了門之後,麥斯頓進來了。他捧著荒唐滑稽的一大束花,看起來就像剛去完遊園會一樣。史邁利記得那是星期五,無疑,他這個周末是要去亨利鎮的。他正齜牙咧嘴地笑。在上樓梯的過程中他肯定也一直這樣笑著。

“哇,喬治,又參戰了!”

“是啊,恐怕是這樣。又一個意外。”

他坐在床沿上,下半身斜跨著,一條胳膊支在史邁利腿上。

沉默一小會兒後他說:“你收到我的信了嗎,喬治?”

“收到了。”

又是一陣沉默。

“軍情局說是要成立一個新部門,喬治。我們(其實是你們局)覺得應該把更多力氣放到技術研究上,特定應用在衛星偵察上。內政部也是這麽看的,對此我也很高興。吉勒姆同意就權責範圍來提意見。我想知道你會不會為我們接下這份工作。讓它運轉起來,提拔肯定是必然的,而且在法定退休年齡之後,你還可以選擇繼續幹下去。我們人事部門集體贊成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