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體面的俱樂部(第3/4頁)

“事後我想了想,顯然我意識到蓋世太保是不會逮捕學校裏當紅的學生的。我忘了自己還要坐車,折回城鎮,在電話簿裏找他父母的地址。我知道他父親以前是當醫生的,要找到並不難。我去了他家,只有他母親在。他父親已經死在集中營了。她不是很想談論戴爾特,表現得好像他並沒有去猶太人監獄,而是去了普通的那種,僅僅在表面上說是‘修整時期’。她覺得兒子三個月就能放回來了。我假裝給他留了個口信,說他還有幾本書在我那裏,要是他能給我打個電話,我會很樂意還他的。

“1939年那些事恐怕是把我給打敗了,因為我相信自己沒再多想過戴爾特。沒過多久,當我從德累斯頓回來後,軍情局讓我回英國。我收拾好行李,兩天之內便回到倫敦,發現這裏陷入了騷亂。我領了一個新任務,需要做好充分準備,還要做簡單報告以及新人培訓。我準備立馬動身去歐洲,起用德國那些沒有實戰經驗的情報員,招募他們本來就是為了應付這種緊急事件的。我開始記熟那十來個名字和地址。你可以想像當我發現戴爾特·弗雷榜上有名時的反應。

“我查看他的档案,發現他幾乎是毛遂自薦的,直接闖到德累斯頓的領事館,質問為什麽沒有人去制止對猶太人的迫害,連舉手之勞都不願意。”史邁利說到這便自己笑了起來,“戴爾特很能讓其他人聽他的話去做事。”他迅速地瞥了一眼曼德爾和吉勒姆。他們兩人都把視線牢牢鎖在他身上。

“我想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慪氣。那男孩就在我眼前,但我就是沒覺得他是合適人選——德累斯頓那家夥想打什麽小算盤啊?然後我就被告誡說這個喜歡煽風點火的家夥得由我來負責,他那沖動的性子可真會讓我跟其他人賠上性命。盡管我的樣貌跟掩護身份都有一點點改變,但我顯然應該以學校裏那個普通的喬治·史邁利的身份跟他打個招呼,這樣他就會把我捧到天上去了。這個開頭糟糕透頂,我半下決心,搭建社交網絡時把戴爾特排除在外。在這件事上我判斷錯了。他是個出色的特工。

“他仍是不遮不掩地誇誇其談,卻很有技巧地化用為一種虛實結合的詐騙術。因為殘疾,特務機構沒有讓他進去,但是他自己在鐵路部門找到了一份文職工作。不用多久,他就排除萬難,坐上了一個有實權的位置,截獲了很多非常有價值的信息,比如部隊派遣和軍火運輸的目的地和時間等方面的詳情。自此之後,他就能匯報投彈的成效了,還能精確查明關鍵目標。他是個非常厲害的指揮員,我覺得正是這個專長救了他。他在鐵道部門做得很好,成為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從早到晚都忙個不停,幾乎沒有任何汙點。因為表現傑出,他們甚至給他頒發了市民勛章,我看,蓋世太保是因為這個,而很識時務地把他的档案扔掉了。

“戴爾特有一套跟浮士德看法一樣的理論。自己一個人悶著頭想是沒有用的。你必須要把想法有效地付諸實踐才行。他經常說人類最大的錯誤就是區分靈與肉:如果規定沒有被踐行,那麽它就不存在。他老是引用克萊斯特51的話:‘假如所有眼珠子都是用綠玻璃做的,又假如所有看似白色的東西其實都是綠色的,那麽誰更聰明一些呢?’諸如此類的話。

“就像我說的那樣,戴爾特是一個出色的情報員。他甚至能做到在適宜飛行的晚上為轟炸機安排運送特定物資這一步。他有自己的辦法——那種能夠勝任情報工作的天賦。想像這種局面還能延續下去似乎是很荒唐的,我們投彈的範圍總是非常廣,要是把這些工作全都交托給一個有二心的人,那是很幼稚的——更不用說戴爾特這種人還掛著藏不住話的臭名聲。

“需要我去跟他打交道的那部分工作挺簡單的。戴爾特跟以前一樣需要到處跑——他有一份特殊的護照可以暢通無阻。跟其他情報員相比,我們的通訊就是兒戲。我們會時不時地碰個面,在咖啡館裏說上幾句,或者他會開公家的車來接我,載我沿著主幹道開上六七十哩,裝成送我一程的樣子。但更多的是,我們乘坐同一列車,然後在過道裏交換公文包,或者到劇院存包,然後交換存包處的票據。他很少會給我傳遞命令的原始文件,而只給復寫版。他會讓秘書做很多事——他會叫秘書專門做好收集工作,好讓他每隔三個月便能在午飯時間把文件都倒進公文包,以作‘銷毀’。

“好了,到1943年,我被召回來。我猜那個時候我做生意的掩護身份不太行了,而且我也已經變得有點過氣了。”說到這裏,他從吉勒姆的盒子裏取了一根香煙。

“但不要把戴爾特給忘了,”他說,“他是我最好的情報員,但不是惟一的一個。我自己有非常多令人頭痛的事情——跟其他事相比,管他還是很輕松愉快的。戰爭結束之後,我從繼任者身上打探戴爾特以及其他人的遭遇。他們有些人在澳大利亞和加拿大重新安定下來,有些人就慢慢回到破敗的家鄉。根據我的推測,戴爾特拿不定主意。俄國人還待在德累斯頓,毫無疑問,他放心不下。最後他還是回去了——他真是只能走這一步了,因為他母親的原因。無論如何,他討厭美國人。而且,他是一個社會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