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細致梳理

曼德爾把彼得·吉勒姆帶進病房,自己笑得春光燦爛。

“人帶到了。”他說道。

這次談話很局促;至少吉勒姆感到不自然,因為回想起史邁利突然辭職,也因為在醫院病房見面而感覺不適。史邁利穿著藍色短上衣,繃帶之上聳立的頭發肮臟淩亂,左邊太陽穴上還留有深色的瘀傷。

極其尷尬的沉默過後,史邁利說:“嘿,彼得,曼德爾已經跟你說過我的遭遇了。你是個專家——對東德鋼鐵代表團,你知道多少?”

“真是純潔得跟被吹散的雪一樣,天呐,除了突然間解散。相關的也就是三個人和一條狗。他們就住在漢普斯特德的什麽地方。初來乍到時,誰也不清楚他們的目的,但在過去四年裏,他們還是表現得很好的。”

“他們幹的是什麽工作?”

“天知道。我看他們到這邊來是想說服貿易委員會打破歐洲鋼鐵市場的壟斷,但是遭到了冷遇。然後他們找上領事方面的工作,重點是機床和成品,交換工業與技術信息之類的。他們要什麽並不重要,這比較能讓人接受。”

“他們是何方神聖?”

“呃——兩個技術人員——某某博士教授跟某某博士——還有幾個女的和一個打雜的。”

“打雜的是誰?”

“不知道。一個專門擺平亂子的外交官。軍情局裏面有他們的記錄。我看我可以把詳細資料發給你。”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然後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史邁利打破僵局:“照片應該能派上用場,彼得。這你可以弄得來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吉勒姆略顯拘謹地把視線從史邁利身上移開。“其實我們對東德鋼鐵代表團了解並不多,這你也知道。我們只不過是零零碎碎地了解一些情況,但總體而言,他們還是個謎。如果他們是在收集情報,就不會打著外交或貿易的幌子——因此,假如你對那家夥的判斷沒錯,而他卻是鋼鐵代表團的人,事情就古怪了。”

“哦。”史邁利平靜地應道。

“他們是怎麽收情報的?”曼德爾問道。

“我們只知道幾起沒什麽關聯的事件,單靠這些來概括還是挺難的。在我印象中,他們直接指使德國特工,指揮員和情報員在情報區並沒有接觸。”

“但這樣的話肯定對他們有很大的限制,”史邁利喊道,“你可能得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才能等到你的情報員去國外會面。他可能連必要的掩護都沒有,根本沒法出行。”

“嗯,顯然這會約束到他,但他們的目標看起來都是雞毛蒜皮的。他們寧肯跑到國外去——瑞典人,外籍波蘭人,接手一些短期任務,讓他們去技術約束少一些的地方。也有例外的,他們會安插一名情報員駐守在目標國家,他們自有一套情報體系來運作,這符合蘇維埃模式。”

史邁利這會兒一直在傾聽。

“事實上,”吉勒姆繼續說,“美國最近攔截了一個信使,這讓我們多少對德國的手段有所了解。”

“比如說?”

“比如說,永遠不要在約見的地方等,不要在規定的時間見面,而應該提前二十分鐘,識別標記——所有尋常的小把戲都不過是給低級情報長臉。他們也會在名字上做文章。一個信使可能要跟三四個情報員接觸——一個指揮員可能要管到十五個那麽多。他們從來不會給自己起假名。”

“什麽意思?很顯然他們一定要這樣做啊。”

“他們會讓情報員去自己起。情報員選擇一個名字,隨便什麽他們喜歡叫的,然後指揮者采納。說白了就是個騙人的花招——”他停了下來,一臉狐疑地看著曼德爾。

曼德爾立馬擡起了腳。

吉勒姆靠坐在椅子上,想知道自己是否能抽口煙。後來他還是勉強克制住了。這時候若來根香煙應該還是挺管用的。

“怎麽說?”史邁利問道。曼德爾已經向吉勒姆說過他跟斯卡爾先生的談話了。

“這就對頭了,”吉勒姆說,“很顯然,這就跟我們掌握的情況對上了。但那個時候我們還有很多事情不太清楚。要是金發妞是一個信使,這就有點奇怪了——至少從我的經驗來看——那就是,他應該使用貿易代表團作為據點才對。”

“你說過鋼鐵代表團已經來了四年了,”曼德爾說道,“而金發妞第一次找上斯卡爾也是四年前的事情。”

好一陣子大家都沒有說話,後來還是史邁利認真地說:“彼得,這是有可能的,對吧?我的意思是,他們要是從事情報活動,那不僅要有信使,還要有一個據點。”

“嗯,當然,要是有什麽大動作要策劃,他們還是需要的。”

“意思就是說,他們可能會讓一名高級駐地情報員參與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