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茶與同情(第3/4頁)

史邁利忽然豁然開朗:“你會怎麽做?你會怎麽做,曼德爾?”

“呃,我覺得我會逆來順受。現在是統計學的問題了,還有政治問題。給他們扔氫彈是不可能的,這跟政治有關。還有美國那邊——幾百萬純正的猶太人就在美國。他們會怎麽做?咒死他們:扔更多的炸彈給德國佬。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聚到一塊兒——一次炸飛。”

曼德爾因為憤怒而顫抖著,而史邁利靜默了好一會兒,想著艾爾薩·芬南。

“答案是什麽呀?”他只是在找點話頭說說而已。

“鬼知道。”曼德爾粗野地回答。

他們轉到了貝特西橋路,然後把車子停在人行道上的警察旁邊。曼德爾出示了他的警察證。

“斯卡爾汽車修理廠?呃,其實那也不能算是個汽車修理廠,只能說是一個院子罷了。他主要是在處理廢金屬,還有二手車。反正不做這個就做那個,亞當自己就是這麽說的。你就沿著威爾士親王大道往下開,一直開到醫院。他那地兒就擠在兩間過渡安置房之間。那真是個爆炸之後的廢墟。老亞當拿煤渣鋪上去,誰也不去動他的。”

“看來你對他還是挺了解的。”曼德爾說道。

“那必須的,我都逮了他好幾回了。你想得出來的勾當,就幾乎沒有亞當沒碰過的。斯卡爾這家夥可是我們不好解決的老難題。”

“好吧,好吧。他現在有什麽動靜沒?”

“不好說,長官,但你隨時都可以用非法賭博這名義去抓他。還有就是,亞當已經在法案之下了。”

他們向著貝特西醫院駛去。右手邊的公園看起來像隱藏在路燈後,顯得黑漆漆陰森森的。

“什麽叫‘在法案之下’啊?”史邁利問道。

“哦,他開玩笑而已啦。意思就是,你的違法記錄已經多到可以進行預防性拘留了——而且是可以拘留很多年的那種。他聽起來很有我的風格,”曼德爾繼續說,“他就交給我吧。”

他們在兩間過渡安置房之間找到了警察提到的院子,就在廢墟那一帶雜亂建起的一排臨時住房當中。橡膠、煤渣、垃圾到處都是。一些石棉、木材以及廢鐵,估計是斯卡爾先生拿來轉賣或者自用的,就堆在一個角落裏,在稍遠些的過渡安置房透出的微光下暗淡地亮著。他們兩個沉默不語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曼德爾聳聳肩,把兩根手指頭放到嘴裏,尖利地吹了個口哨。

“斯卡爾!”他叫道。沒人應答。遠處過渡房的燈光仍舊從外頭照進來,三四輛不同程度損壞的戰前制造的車子變得隱約可辨。

房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大約十二歲的女孩站到了門檻上。

“你爸爸在嗎,小可愛?”曼德爾問道。

“不在。去浪子了。我猜。”

“好的,小可愛。謝謝了。”

他們走回大路上。

“我是不是該鬥膽問句,到底什麽是‘浪子’啊?”史邁利問道。

“浪子酒吧。不遠。我們可以直接走過去——也就一百碼。車子放這兒就行。”

浪子這時候才開門營業沒多久。公共吧台空無一人,當他們等著老板露臉時,大門晃蕩著被推開了,一個身穿黑西裝的大胖子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到吧台,捏著半克朗37硬幣敲著台面。

“威爾夫,”他喊道,“趕緊的,有客到,你走運了。”他轉身對史邁利說:“晚上好,朋友。”

吧台後傳來一個聲音回應道:“叫他們把錢放到櫃台上,遲點再來。”

胖子淡然地看了曼德爾和史邁利一會兒,忽地爆發出一陣大笑:“不是他們,威爾夫——人家是偵探來著。”這玩笑把他自己逗得受不了,最後只能坐到室內一排齊的長椅上,雙手搭著膝蓋,寬大的肩膀隨著笑聲抖動不已,眼淚則滑落到了臉頰上。時不時他會蹦出一句“哦,我的乖乖,哦,我的乖乖”,只要他能在下一次狂笑前喘過一口氣來。

史邁利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他那圓邊硬白領極其邋遢,一條紅色花領帶仔細地別在黑色馬甲外面,軍靴蹬在腳上,亮黑西裝套在身上,褲子穿得極舊,但一點折痕都沒有。他的襯衣袖口被汗漬、汙垢以及機油弄得黑乎乎的,用一些扭成結的紙夾固定得好好的。

老板出來,接了他們的訂單。那個陌生人買了一大杯威士忌姜汁雞尾酒,第一時間去了雅座,那裏煤火正燒著。老板不滿地盯著他看。

“他老是這樣,混蛋。雅座錢肯定不給,就沖著煤火去。”

“他誰呀?”曼德爾問道。

“他?斯卡爾唄。亞當·斯卡爾。耶穌才知道他為什麽叫亞當。要在伊甸園見到他,那可真要別扭死了,絕對是這樣。他們都說,要是夏娃給他一個蘋果,他連核都要吃掉。”老板咬牙切齒地搖了搖頭。緊接著他沖斯卡爾吼:“再怎麽說,你做生意還是在行的,對吧,亞當?人家可是大老遠過來找你的,沒錯吧?外太空來的小怪獸,說的就是你。過來看看吧。亞當·斯卡爾,看一眼你就會把這保證書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