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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個書展又怎麽辦呢?你是不是預備棄它於不顧,就像上次有聲圖書展一樣?”

“去他的什麽鬼書展。我們如果要私奔,就得趁書展之前,否則我們永遠也別想私奔。一等到書展結束,我們就會累得走不動了。近來如何?”

“噢,我對你實在是火極了。我的家人都被你給慣壞了。現在他們問的,只是你什麽時候會再來,帶著煙草和蠟筆來。”

停頓了一下。他開玩笑的時候,通常是不會這麽周到的。

“這就是我慣常做的。我把人慣壞了,然後就在他們落入了魔法之後,我就不再對他們有任何感覺了。”

“什麽!”她叫道,叫聲中含著深深的驚訝,“巴雷!你在說什麽?”

“我只是重復我的一位前妻的智慧之語,只此而已。她說我只有沖動而無感情,而我也不該穿著粗呢大衣在倫敦街上行走。若有人把這些話告訴你,你這輩子都會相信她講的是實話。我從那時候開始就沒再穿過粗呢大衣。”

“巴雷!那個女的——巴雷,她說的話真是既殘忍又不負責任。我不該亂批評她,但她全錯了。我很清楚她一定是很生氣才會這麽說,但她錯了。”

“她是錯了,是不是?那麽,我該有什麽樣的感覺?請告訴我。”

她突然大聲笑了出來。到了此時,她才了解到她一點兒也沒有防備地就掉進他所設的陷阱裏去了。

“巴雷,你實在是一個非常、非常壞的人。我要跟你劃清界限了。”

“只因為我什麽也感覺不出來?”

“有一樣。你會感覺到如何保護別人。我們那天都注意到了,並且很感激你!”

“還有呢?”

“還有,你有幽默感,我可以這麽說。你很頹廢,很自然,因為你是個西方人。這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因為你有幽默感,所以才受人尊敬。”

“你那兒有沒有什麽剩飯剩菜的?”

“你是說你覺得餓了?”

“我要過來吃。”

“現在?”

“現在。”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們都已經上床了,而且現在也已經快半夜了。”

“明天呢?”

“巴雷,這太荒謬了吧!我們的書展就要開始了,我們兩個人都有十來份的請帖呢!”

“什麽時候?”

一陣美好的沉默凝固了時空。

“你可以在大約七點半的時候來。”

“我可能會提早到。”

之後許久,他們兩人都沒有講話。但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們變成了同枕共眠的兩個人,耳靠著耳。當他掛斷的時候,縈繞在她耳旁的不是他的笑話和他的自我嘲諷,而是他似乎無法從聲音中除去的誠摯態度——她幾乎要說是莊嚴了。

他正唱著歌。

腦袋裏外都在唱歌。他的內心,甚至他的全身,都在唱歌。

現在是書展的前夕。他正在那陰森森的梅日旅館灰色臥房裏唱歌。哼唱著《天佑此房間》,唱歌的姿態是像馬哈利亞·傑克遜19那種一看就認得出來的姿態,手舞足蹈地繞著房間打轉。他瞥見他的身影映在那個碩大的電視屏幕上,那是這個房間裏惟一一件值得誇贊的東西。

清醒。

非常的清醒。

巴雷·布萊爾。

獨自一個人。

他什麽酒也沒喝。在他接受詢問任務的安全卡車內,雖然汗如雨下,像一匹賽馬一樣,但他還是什麽酒也沒喝。當他向派迪與賽伊描述今天的情況時,臉上洋溢著甜美、無憂的表情。

即使和維克婁一起到羅西亞酒店出席那場法國出版商的盛會,雖然是滿懷自信地去,他還是什麽酒都沒喝。

就算是陪著亨西格去國際酒店赴那個瑞典出版商的邀宴,他在神采更加煥發之余,雖然為了不讓薩巴提尼因為他不喝酒而驚訝過度,因此拿了一杯在手中,但最後他還是一口都沒喝,就把它給放在一個花瓶後面。所以,他仍然是什麽酒都沒喝。

然後,又是和亨西格參加烏克蘭的雙日出版公司酒會。在那裏,他像北極星一樣的光芒四射,但還只是抓了一杯礦泉水,外加一片檸檬,讓它漂浮在上面,像是金湯尼酒。

因此,他還是什麽酒也沒喝。這並非出自什麽高尚胸懷,也不是改過向善。

他並沒有簽下宣誓書,也沒有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他不喝酒,完全是因為他不希望任何東西糟蹋了他心中凝聚的喜悅感,以及那種少有的、對於本身所面對的危險的清楚感受;以及,對他來說是同樣重要的,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麽,自己都已經胸有成竹;而且,縱使沒有任何事故發生,他也能夠坦然面對。因為,如今在他心中的這種萬全把握,已經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我已經成了大夥的一員,知道如果船在半夜著火了的話,什麽事應該先做,什麽事應該後做,或是什麽也不去做,他心裏想著。他心裏非常的清楚,一旦有變,他當視何者為重,何者為輕,以及撇下何事——或踐踏而過,或任其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