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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就要談交易了,我說。盡量用我能夠想得出來的非專業術語。現在我們要在你的頸子上套上一個圈套,你得小心了!得好好考慮才行。

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我都是要他們坐著。這次,我讓巴雷站起來隨意走動。因為我看得出,他站起身來背著手、踱著步,要比他坐著來得自在。感情用事,即使為時極為短暫,也是很危險的。但是,並不是英國所有勞什子的法律都可以阻止我這麽做。

當我瞬間對他生了好感之際,我才注意到一些事,是我在人多時未曾留意到的。我注意到他的身體是如何地遠離我,就好像他在刻意抵擋他那已經根深蒂固的習性,免得自己一受到別人的要挾,便會不由自主地屈從。還有,我也注意到他的胳膊,無論他自己是多麽想要駕馭它們,它們還是不住地顫動著,好像是死命地想從一件禁錮它們、讓它們不得自由的制服中掙脫出來。

除此以外,我又想到自己目前所遭遇的挫折。到現在我還不能在夠近的距離內觀察他,而必須在他不停地來回穿梭、走過一面鏡子前方的時候,才能利用瞬間瞄他一眼。即使時至今日,他在我的感覺裏,距離仍然十分遙遠。

我也注意到,在他時而注意聆聽我的訓誡,時而心神他往、悠遊於九霄雲外之時,其內心所隱現的掙紮和淒涼。往往在聽我講完兩點之後,就兀自跑開去消化它們,而每次他這麽做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自己正面對一個強有力的後背,這個後背行將屈從於他那頑抗不羈的前半身。

我也注意到,當他回到我身邊的時候,眼睛裏一點也沒有其他那些聽了我這一席充滿智慧話語的人所顯露出來的卑躬屈膝、令我看了都覺惡心的眼神。他沒被我的話給嚇著,甚至可以說,我的話可能壓根兒都未觸及其內心。相反,他的雙眸倒令我覺得很不自在,就像他頭一次見到我、打量我的那個時候的感覺一樣。他那雙眼睛太真實、太清澈,也太沒有武裝,即使他再怎麽揮舞雙拳,都無法保護它們。我覺得,我或任何人都有可能填塞進它們裏面,並且將他占為己有。但這種感覺卻令我吃驚,仿佛變成一種對我的威脅,甚至讓我擔心本身的安全。

我想到了他的档案。在漫長的一生中,他行行走走,真可以說是撞得頭破血流。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毀滅自己。然而他又是這麽不在乎。他求學的記錄真是可怕,那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名聲,居然是用打架換來的。打到最後,他連下顎都被打破了,被送到學校的醫務室。後來因為讀經時喝醉酒,而被校方開除。“我前一天晚上就喝醉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結果,他還是免不了一番訓誡,然後被開除學籍。

我想,如果我能夠想出一些他曾經犯過的滔天大罪,就準能把他嚇個半死,對他和我來說則方便多了。也不會像現在,雖然費盡了氣力,仍然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是奈德已經把他一生的記錄都給了我,包括他的健康記錄及他怎麽一擲千金、如何玩女人、娶了多少個太太、生了多少個兒女。他缺點雖多,但卻絕非大奸巨惡之人。也許,這就足以詮釋他這個人。也許,他一直追求著徜徉在浩瀚大海裏的夢想,因此才不惜一而再、再而三以己身去撞擊人生道路上的巖石,以此向造物主抗議,用以換取更大的際遇,或就請上帝再也不要去煩他?但是,話說回來,果真讓他如願以償,他還會不會奮不顧身,撞得滿身是血?

突然,在我根本還來不及覺察的時候,我們的角色已經主客易位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向下俯視著我。大夥兒都還等在圖書室裏,而我也已經聽到他們不耐煩的聲音。聲明書就擺在我的桌前,但他此刻在讀的是我,而非那份聲明書。

“那麽,你有何問題沒有?”我擡起頭望著他老高的面孔問道,“你在簽字以前還需要知道些什麽?”我自始至終都用那種特別的腔調,為的是要保護自己。

他起先還有一點迷迷糊糊的,然後就開始覺得好笑起來。“為什麽問我呢?你自己不是有更多的答案想告訴我嗎?”

“這是一項不公平的交易,”我很鄭重地警告他,“你已經身不由己地承受了一個大秘密。你雖然沒有特意要去知道它,但既然知道了,你就無法擺脫它。就你所知道的,已經足夠使一個人,也許還外加一個女人為你喪命。這種情況,讓你產生了一個需要保密的身份,也帶來了一個逃脫不掉的義務。”

上帝啊!幫助我,我又想到了漢娜。他已經喚起了漢娜在我內心深處所種下的痛楚,仿佛她是個剛愈合的傷痕。

他聳聳肩,似乎把負擔卸得一幹二凈。“我不知道我到底知道些什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