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第4/6頁)

德國人起初很靦腆,他們不願意重新武裝,很多人都受夠了戰爭。卡費爾德本人就屬於這一類人,因為斯大林格勒的教訓像酸一樣蝕印在他心裏。但同盟國既仁慈又堅持。他們說,德國人應該提供軍隊,交由英國人和美國人和法國人來指揮……荷蘭人、挪威人或葡萄牙人也行,只要是外國的將軍就行。說不定聯邦德國國防軍哪一天還會被非洲的將軍指揮呢!

一些人開始笑——站在腳手架下面形成保護圈的其中一些穿皮革外衣的人——但卡費爾德馬上用手勢把笑聲撲滅。

“聽著,”他告訴他們,“我的朋友,你們必須聽好。這是我們罪有應得!誰叫我們輸掉戰爭!誰叫我們迫害猶太人!我們不配指揮!只配付錢!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要負擔英國軍隊88的軍費,也是為什麽他們會讓我們加入北約。”

“阿倫!”

“我看見了。”

兩輛灰色巴士停在了藥房旁邊。一盞照明燈在它們暗沉的車身上掃過。車窗黑漆漆的,從裏面被密封起來。

而我們很感激,卡費爾德繼續說,感激他們讓我們加入這個高門檻的俱樂部。我們當然感激。哪怕其他會員不喜歡我們,哪怕會費貴得嚇人,哪怕他們因為我們還是小孩而不讓我們玩武器,我們還是一樣感激,因為我們是德國人而又打輸了仗。

憤怒的嗡嗡聲再次升起,他的手明快一揚就把聲音壓止。“我們不希望感情用事,”他提醒大家,“我們要做的是就事論事!”

在一個高處的小窗台上,一個媽媽抱著她的小寶寶。“看看下面那個人,寶寶,”她輕聲說,“這樣的人你不會有機會見到第二個。”整個廣場裏沒有人在動,所有頭顱都是靜止的,眼睛睜得老大。

為了強調自己有多麽不偏不倚,卡費爾德走回講壇後面,托一托眼鏡,悠然地打量演講稿。這樣做過以後,他又猶豫了一下,以狐疑的目光凝視,像是對他的信徒是不是跟得上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沒把握。

那麽,德國人在這個傑出俱樂部裏的功能又是什麽?簡要來說是這樣:對西方馴服,對東方抱敵意;去認知即使在同盟國裏頭,也是有善良的戰勝國與邪惡的戰勝國之分。這是個一般的公式,說不定它還可以用在別的地方。

笑聲再一次響起和沉寂下來。人們竊竊私語:克勞斯真的很會說笑話。北約是哪門子的俱樂部。北約,歐共體,全都是騙人的,都是一碼子事。他們是要把用在北約的那一套用在歐共體。克勞斯是在告訴我們為什麽要遠離布魯塞爾。那只是另一個陷阱……

“那是萊塞爾。”萊爾喃喃地說。

那是一個小小灰灰的人——他讓特納模模糊糊聯想起一個公交車司機——剛剛來到了台階這裏,正在津津有味地做筆記。

“他是法國領事,卡費爾德的密友。”

要重新朝腳手架看的時候,特納的視線不經意瞥過腳手架旁邊的橫街,並第一次看到了那根正在等待信號的怪誕小手臂。

就在廣場正對過那條未亮燈的橫街裏,一群人集合著,靜靜等待。他們舉著的橫幅看來不是黑的。而在他們前面,站著一支殘缺不全的軍樂隊。泛光燈的余光在一個喇叭上閃爍。樂隊的最前面站著一個孤單的身影,他的一根手臂像指揮一樣舉起,一動不動。

無線電再次噼啪響起,但話聲卻被卡費爾德剛說的另一個笑話所引起的笑聲淹沒。一個粗糙的笑話,但已足夠引起群眾的憤怒。所以說英國和她的盟友想要再教育德國。還有誰比他們更有資格呢?畢竟,縱容野蠻在柏林上演的人不是丘吉爾嗎,下令在沒有抵抗能力的城市投下原子彈的人不是杜魯門嗎?除了他們,誰又更有資格教育德國人何謂文明?

橫街裏沒有半點動靜。領隊仍然面對著小樂隊,手舉著,等待要他開始演奏的信號。

“那些是社會主義分子,”萊爾呼吸急促地說,“他們準備發動一場反示威。是哪個笨蛋讓他們進來的?”

同盟國想要教德國人什麽是正當行為。他們說,殺猶太人是不對的,應該殺的是共產黨。攻打俄國是不對的,但如果俄國人打你們,我們會保護你們。他們說,為邊界而戰是錯誤的,但我們支持你們對東部領土89的主權聲明。

“我們全都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支持!”卡費爾德伸出兩只手,手掌向上。“拿去,親愛的,拿去。我的雨傘借你,多久都行,下雨時還我就好!”

是特納的想像力太豐富嗎?他感覺卡費爾德的表演有一點點是在模仿從前德國歌舞雜耍劇場裏那些花言巧語的猶太人角色。群眾又笑起來,但再一次被卡費爾德制止。

橫街裏那指揮的手依然舉著。特納好奇:他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