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可以在話筒裏聽到人群的尖叫聲……”(第3/6頁)

“我可以說句話嗎,勞利?”克拉伯緊張地扭動脖子,上面的血管像是硬化在松弛肌膚上的雞爪。“是這樣的,大使夫人會在4點出席頒獎。4點。大家可以在45分就在大帳篷集合好嗎?抱歉,我是說3點45分。”據說克拉伯大戰時曾經是蒙哥馬利的副官之一,但現在卻也只剩下這點了。

“記下來好嗎,珍妮?”

她聳聳肩,好像是表示記下來也是白記,因為沒有人會理會的。

“我可以問一下,誰在用《名人追蹤》嗎?梅多斯認為是我拿去了,老是跟我要,但我發誓我已經幾個月沒碰那東西了。”

“最後一個簽名借走的人是誰?”

“嗯,顯然是我。”

“如果是你,”布拉德菲爾德馬上說,“那理應在你那裏。”

“我不認為在我這裏,這就是重點。我完全樂於代人受過,問題是我想像不出來我要那東西幹嗎。”

“那麽,有誰把它拿走了嗎?”

接下來,克拉伯說的話像是在坦白似的。大家等著。

“我想在彼得以前,我被認為拿過那東西,然後又還回去。梅多斯是這樣認為的。”

依然沒有人幫得上忙。

“是兩個星期前的事,勞利。只可惜我真的沒碰過。梅多斯像發了瘋一樣來找我。我告訴梅多斯,他最好是去問問利奧。是他負責編的。”

他帶著微弱的笑容,一個個打量他的同事,直到窗子前面的空椅子才停住。突然間,所有人都朝同一個方向瞧去,看著那張空椅子。但不是出於驚恐或恍然大悟,而是出於好奇,發現它破天荒第一次是空著的。它上面放著個小小的繡花靠枕。

“他在哪裏?”布拉德菲爾德馬上問。只有他一個沒有順著克拉伯的目光看。“黑廷在哪裏?”

沒人回答。沒有人望向布拉德菲爾德。珍妮·帕吉特臉色漲得紫紫的,低頭瞪著他那雙放在大腿上的男人大手。

“他可能在碼頭給堵住了,我猜。”萊爾說,“天曉得那些農民在河的那頭幹些什麽。”

“誰幫幫忙,行嗎?”布拉德菲爾德說,用的是最不在乎的語氣。“打電話到他家或之類的,可以嗎?”

在場沒有人把這個指示視為是給自己的。他們亂糟糟地離開,既不朝布拉德菲爾德看,也不望向彼此或珍妮·帕吉特——她的窘迫看來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最後一項比賽結束了。強風鞭笞著空地,以豆大的雨滴沖擊鼓翅欲飛的帆布。濕漉漉的索具吱嘎呻吟。在大帳篷裏,比賽得勝的小孩——大部分是有色人種——集合在旗杆下面。英聯邦各成員國的小國旗在旗杆上隨風亂舞,它們因為存放日久而皺巴巴的,數目也比從前少了。在它們下面,克拉伯在密碼員科克的協助下,集合比賽獲勝的小孩,以便頒獎。

“姆布圖,姆布圖·阿利斯塔爾,”科克低聲說,“他不曉得跑哪裏去了。”

克拉伯把麥克風舉到嘴邊。

“請姆布圖·阿利斯塔爾小朋友到前面來。……老天,”他喃喃說,“我真分不出他們誰是誰。”

“還有凱蒂·德拉敘。她是白人。”

“還有凱蒂·德拉敘小朋友,請到前面來。”念到最後一個音節“敘”的時候,他含糊地帶過去;因為他從一次慘痛經驗得知,念錯別人名字可是一種天大冒犯。

大使夫人穿著毛蓬蓬的貂皮大衣,和顏悅色地坐在一張折疊桌旁邊,後面是五顏六色的禮物。風又刮起來了,兇猛無比。加納人沙爾熱(他一路下來都是垂頭喪氣地站在克拉伯旁邊)冷得發抖,把大衣的毛皮翻領給豎了起來。

“取消他們的資格吧,”科克催促說,“把獎品頒給在場的小孩就行。”

“我要扭斷他的脖子,”克拉伯狠狠地說,“我要扭斷他的臭脖子。大家忙翻了他卻一個人躲在家裏偷懶。”

挺著個大肚子的科克太太已經找到兩個亂跑的小孩,把他們帶到得獎者的行列中去。

“星期一我要給他些顏色瞧瞧。”他低聲說,再把麥克風舉到嘴邊。

但他不會的。他將不會給利奧任何顏色瞧瞧。因為作為一項事實,他將會對利奧避之惟恐不及;他會低下頭,等待狂風吹過去。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使夫人現在要開始頒獎。”

掌聲響起,但不是獻給克拉伯的。運動會接近尾聲了。大使夫人走向台前,讀她的演講詞。克拉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這是一場家人之間的盛事……英聯邦平起平坐的各成員國就像一家人……但願世界的重大爭端都可以這麽友善的方式解決……由衷感謝運動委員會的諸位先生:傑克遜,克拉伯,黑廷,梅多斯……

一個在大帳篷邊站崗的便衣警察從皮革外套口袋裏取出一雙手套,面無表情看著一個同僚。海柔·布拉德菲爾德——參贊夫人——與克拉伯四目相接。她努力暗示:好無聊,不過馬上就會過去,到時我們說不定可以喝上一杯。但克拉伯馬上把頭轉開。他告訴自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和什麽都沒看見。快閃,他想,對,就是這個詞兒。快閃。他瞧瞧手表。只剩一個小時,太陽就要落到桁端22——即使波恩這裏不是這樣,至少在格林威治是這樣。他到時會先來些啤酒,好保持耳聰目明,之後再來烈一點的玩意兒。快閃。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然後繞到後門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