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央咖啡館的男人 7

維也納

一個小時之後,在環城大道的一幢不知名的新巴羅克式建築裏,照片遞送到了一間辦公室中。辦公室的主人名叫曼弗雷德·克魯茲。照片裝在馬尼拉紙信封裏,由克魯茲的貌美秘書無言地交給了他,沒有半句解釋。同往常一樣,他身穿深色正裝,白襯衫。他有一張沉靜的臉,一對尖銳的顴骨,配上一身莊重的服色,越發顯得形容枯槁,令下屬一見之下就會惴惴不安。他的容貌是典型的地中海式一一接近黑色的頭發、橄欖色皮膚、咖啡色的眼睛,於是在警界就有傳言,說他有吉普賽人甚至猶太人的血統。這完全是來自敵對勢力的誹謗,克魯玆一點也不覺得它好笑。他在同儕中不大受歡迎,不過他對此並不在乎。克魯茲的人脈很廣:每周都要和部長共進午餐一次,朋友裏也多是富豪和政治精英。誰要是敢和克魯茲為敵,他就等著被發配到卡林西亞的蠻荒之地,負責看停車場、開罰單吧。

他的單位正式名稱是“第五處”,不過資深的聯邦警官以及內政部的上司們都稱它為“克魯幫”。有些時候,他會沉浸在自我膨脹中,而且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的膨脹,他會把自己想象成全奧地利的庇護者。克魯茲的工作正是確保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問題不要漫過邊境,進入堂堂的大奧地利地界。第五處的職責是反恐怖主義、反極端主義、反間諜。曼弗雷德·克魯茲擁有特權,可以監聽他人的辦公室,在電話上裝竊聽器,有權拆開郵件,有權實施人身監視。外國人如果到奧地利來找麻煩,克魯茲的手下就會找上門去。政治活動越過了底線的奧地利本地人也會被如此處理。國境線以內發生的事情,極少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他當然也知道,維也納最近出現了一個以色列人,此人還自稱是伊萊·拉馮在戰爭索賠處的同事。

克魯茲與生俱來的多疑延伸到了他對貼身秘書的態度上。他一直等到她離開了房間,這才打開信封,將照片抖了出來,正面朝下摔在他的記事簿上。他將它翻轉過來,在鹵光燈的白色燈光下,他仔細地審視著圖像。克魯茲對雷娜特·霍夫曼不感興趣。她是第五處的常規監視對象,克魯茲為她花去了太多時間,早已沒興趣研究她的監控照片和“改善奧地利政黨聯盟”大樓裏采集來的監聽錄音了。是啊,克魯茲更感興趣的是她身邊那個深色皮膚的結實身影,也就是那位自稱是葛迪恩·阿戈夫的男人。

過了一陣子,他站起身,轉到寫字台後面,打開了嵌在墻上的保險櫃。櫃子裏,是成堆的卷宗和財務處一個女孩子寫給他的一摞情書,在它們中間嵌著一盤審訊實況的錄像帶。克魯茲瞥了一眼不幹膠標簽——1991年1月,接著他將磁帶插入機器,按下了播放鍵。

帶子向前走了幾幀,然後才進入正題。攝像機安置在審訊室天花板的一角,從斜上方對準審訊的現場。圖像有些模糊,畢竟是上一代的技術手段。畫面上的青年版克魯茲正在房間裏緩緩踱步,他的姿態充滿了壓迫感。坐在桌前受審的是個以色列人,他的雙手被火燒焦了,眼光暗淡,透出死亡的氣息。克魯茲可以肯定,此人正是眼下這位自稱葛迪恩·阿戈夫的人。不同一般的是,首先提出了第一個問題的是這位以色列人而不是克魯茲。此刻,同當初一樣,他的一口柏林腔德語特色鮮明,再次令克魯茲不由得一驚。

“我兒子在哪裏?”

“我恐怕他是死了。”

“我妻子呢?”

“你的妻子受了重傷:她需要立即接受治療”

“那還等什麽呢?”

“她在接受治療之前,我們需要了解一些情況。”

“她現在為什麽沒有接受治療?她在哪兒?”

“別擔心。她沒事,有人照顧她的。我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什麽問題?”

“不妨你先告訴我們你是誰?拜托,不要再對我們說謊了。你的妻子沒那麽多時間給你耽擱。”

“我的姓名已經被問過一百次了!你知道我叫什麽!上帝啊,趕快給她治療吧!”

“我們會的,不過首先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這一回,請說出你的真實姓名。不要假名、代號,或是化名。我們沒多少時間了,你妻子的性命禁不起耽擱。”

“我叫加百列,你這個畜生!”

“姓氏還是名字?”

“是我的名字。”

“姓什麽?”

“艾隆。”

“艾隆?這是個希伯來姓氏,不是嗎?你是猶太人。你還是個——我猜猜,以色列人?”

“是,我是以色列人。”

“如果你是以色列人,你手持意大利護照來維也納做什麽?顯然,你是個以色列情報部門的特工。你替哪個上司工作,艾隆先生?你在這裏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