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央咖啡館的男人 6

維也納

“改善奧地利政黨聯盟”擁有一整套高貴光鮮的行頭裝飾,然而它的宗旨卻無藥可救。它的所在地是一座兩層的倉庫式建築,位於第二十行政區,又老又破,熏黑的窗戶俯瞰著一道鐵路。工作區是敞開式的,空間共享,暖氣根本發揮不了作用。加百列第二天早上來到這個地方,發現大部分年輕的工作者都穿著厚毛衣,帶著毛線帽。

雷娜特·霍夫曼是這個團隊的法律總監。早上動身之前,加百列已經以葛迪恩·阿戈夫的身份給她打過電話,對她說了前一天晚上與麥克斯·克萊恩會晤的事情。雷娜特匆忙答應與他會面,然後就掛斷了,似乎是不想在電話裏討論這件事。

她有一個隔間充作辦公室。加百列受邀進來的時候,她正在打電話。她用一支鉛筆的筆尖指了指一張空椅子,示意他坐下。片刻後,她結束了電話,站起來向他打招呼。她個子很高,衣著比其他員工都更為考究:黑色的毛衣和裙子,黑襪,黑色平底鞋。她的頭發是亞麻色的,長未及肩,她的肩膀又方又闊。頭發從兩邊分開,自然地下垂,遮在面前,於是她一邊用右手同加百列堅定地握了手,一邊伸左手撥開礙事的發綹。她的手指上沒有戴戒指,顏色動人的臉上也沒有施用任何化妝品,身上除了散發出煙味以外,也沒有香水味。加百列猜想,她應該還不到三十五歲。

他們再次坐下來,她問了一連串突兀的、律師做派的問題:你認識伊萊·拉馮多久了?你怎麽找到麥克斯·克萊恩的?他對你說了多少?你什麽時候到達維也納的?你都和誰會過面?你同奧地利當局討論過此事嗎?同以色列大使館的官員呢?加百列感覺自己有點像庭審時的被告,不過他還是盡可能禮貌地據實作答。

雷娜特·霍夫曼“審訊”完畢,又懷疑地打量了他一陣。接著她突然站起身,將一件灰色大衣披上了寬闊的肩頭。

“咱們去走走吧。”

加百列看了看熏黑的窗戶,發現外面正下著雨夾雪。雷娜特·霍夫曼將一些文件塞進皮包,一甩手將包搭在了肩上。“相信我,”她說,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懷疑,“走走會更有益的。”

雷娜特·霍夫曼走在奧加敦公園冰封的步道上,一邊向加百列解釋了她是如何成為伊萊·拉馮在維也納最重要的資源的。從維也納大學畢業時,她是班裏最拔尖的學生。後來她就職於奧地利國家公訴人辦公室,出色地工作了七年。五年前,她辭職了,對朋友和同事說她一直渴望做個自由從業者。其實,她是下了決心,再也不能為這樣的政府工作了,因為它只會考慮國家和有權勢者的利益,而不是想著如何維護正義。

促使她下決心的,是惠勒的案子。惠勒是個聯邦警察的偵探,最喜歡刑訊逼供,屈打成招,有位尼日利亞難民就是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羈押所。雷娜特·霍夫曼打算起訴他,因為這個尼日利亞人生前受過捆綁,口中被塞過東西,還有證據證明他曾反復遭受拷打並窒息。她的上級卻有意袒護惠勒,並把這個案子銷了。

雷娜特對於體制內的抗爭感到厭倦了,於是她決定從外部展開攻勢。她開了一家小小的律師行,只為維持生計,卻將大部分精力和時間貢獻給了“改善奧地利政黨聯盟”——這是一個改革者的團體,旨在振奮國人,避免奧地利陷入政治失憶,忘卻納粹主義的教訓。同時,她還同戰爭索賠處的伊萊·拉馮結成了默契的聯盟。雷娜特·霍夫曼在關聯體系內部依然有不少朋友,都是些真能幫得上忙的朋友。這些朋友能讓她接觸到重要的政府文档,而這些又恰是拉馮得不到的。

“為何這麽神秘?”加百列問道,“為何不願意在電話裏說?這麽糟糕的天氣為何還要在公園裏走這麽長的路?”

“因為這是在奧地利,阿戈夫先生。很明顯,我們的工作在奧地利社會的許多人群眼裏是不受歡迎的,就像以前伊萊的工作也不受歡迎。”她發覺自己說了“以前”,自覺並不妥當,立即說了抱歉,又道,“這個國家的極右派不喜歡我們,他們在警察和安全部門中有不小的勢力。”

她伸手抹去一張公園長椅上的冰雪碎屑,他倆都坐了下來。“伊萊大約兩個月前找到我。他對我說了克萊恩的事情,還講了中央咖啡館裏的那個男人:沃格爾先生。我不大相信,不過為了幫伊萊一個忙,我答應至少去查查看。”

“你發現了什麽?”

“他名叫路德維格·沃格爾,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長,公司的名字叫多瑙河谷貿易和投資集團,成立於六十年代初。當時的奧地利剛剛脫離戰後被占領的狀態。他做的生意就是引進外國產品,為願意來這裏投資的外國企業提供本地服務,尤其是針對美國和德國公司。七十年代奧地利的經濟起飛,沃格爾恰好充分利用了自身的條件。他的公司為數以百計的項目提供了風險資本。目前,在奧地利許多最盈利的公司裏,他都擁有比例可觀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