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密謀 8(第6/9頁)

除了呼吸聲,地下室裏很安靜。所有人都穿著襯衣,袖子高高卷起,滿是汗水。汗臭味、金屬味、汙濁的煙味、嘔吐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惡臭撲鼻。這就夠讓人難以忍受的了,但還有比它更厲害的,那就是恐懼和疼痛的折磨。

坐在中間的人終於說話了。他的話音輕柔,很有禮貌,循循善誘。

“聽著,我可憐的維克多。你會告訴我們的,也許不是現在,但最後你肯定會說的。我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人。我們向你致敬。不過即便如此,你也支撐不了太久。何不告訴我們呢?你以為羅丹中校在這兒的話會不許你說嗎?如果他在的話,會命令你告訴我們的,他很清楚這裏的事。如果他在這裏,他自己就會說出來的,免得你受折磨。你自己也知道,他們最後總會開口的。難道不是嗎,維克多?沒人能支撐到底的。那為什麽不現在說呢,嗯?說完你就能回到床上,安心睡覺,沒人來打擾……”

椅子裏的人擡起傷痕累累的臉,向著燈光,臉上的汗水閃閃發亮。他雙目緊閉,究竟是因為被馬賽的科西嘉人踢出來的大塊青腫,還是因為刺眼的燈光,誰也說不清。那張臉看著桌子和面前的一片黑暗,過了一會兒,他張了張嘴,剛要講話,一口東西冒了出來,從他毛茸茸的胸口滴下,落在他腿上那攤嘔吐物裏。他的頭又耷拉了下來,下巴杵在胸口。與此同時,亂蓬蓬的頭發搖來搖去算是回答了。桌子後面的聲音又開始說道:

“維克多,聽我說,你是條硬漢子。我們都知道。我們也都看到了。你已經打破紀錄了。但即使是你也撐不下去了,但我們可以。維克多,我們能。如果有必要,我們可以讓你活著,一直醒著,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不過像過去那種仁慈的大赦不會再有了。現在是技術時代。有些藥物,你知道。刑訊逼供已經快結束了,對你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吧。那為什麽不說呢?你看,我們都明白。我們知道那種疼痛。但這些小鉗子,它們不明白。它們就是不懂啊,維克多。它們就這樣一直幹下去。你想告訴我們嗎,維克多?他們在羅馬的酒店裏做什麽?他們等什麽呢?”

那顆大腦袋垂在胸口,慢慢地左右搖著,仿佛閉著的兩眼在審視那兩個夾在乳頭上的小銅鉗子,先看一個,然後是另一個……或是大一些帶鋸齒的那個——夾著龜頭的兩邊。

說話人的雙手擺在他前面的光線下,細長、白皙、飽含著平和。他又等了一會兒。其中一只手和另一只分開了,拇指扣向手掌,其他四指伸開,平攤在桌上。

房子另一頭,電源開關旁邊的人把銅把手從二档向上推到了四档,然後把開關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間。

放在桌面上的手收回手指,食指向空中擡起,然後指尖向下一指,這是全世界都用來表示“繼續進行”的手勢。電源開關繼續向上推著。

通過電線連著的開關,固定在椅子裏那個男人身上的金屬小鉗子好像活了一樣,輕輕地嗡嗡響著。椅子裏的巨大身軀無聲無息地擡起,仿佛背後有只看不見的手將之托著漂浮起來。腿和手腕向外繃緊皮帶,雖然有厚厚的墊子,皮帶也仿佛要勒穿肌肉和骨頭一樣。從醫學上來說,那雙腫脹的眼睛是看不見東西的,然而它們現在也無視醫學,向外突出,盯著上面的天花板。嘴巴吃驚地大張著。大概過了半秒鐘,肺部發出一聲魔鬼般的尖叫,繼而接連不斷地喊叫下去。

下午四點十分,維克多崩潰了,錄音機一直轉著。

他開始講話了,或者更像是在抽泣和尖叫的間隙中語無倫次地夢囈。坐在中間的那個人的聲音不時打斷他的嘮叨,話音平靜而清晰。

“他們為什麽在那兒,維克多……在那個酒店裏……羅丹,蒙克雷和卡松……他們怕什麽……他們去過哪兒……他們為什麽誰都不見,維克多……告訴我們,為什麽在羅馬……在羅馬之前呢……為什麽是維也納……維克多……在維也納的哪裏……哪個酒店……他們為什麽在那兒,維克多……”

五十分鐘後,科瓦爾斯基終於安靜了,他再次昏迷前的胡言亂語都被錄了下來。桌子後面的聲音繼續著,比之前更柔和地問了幾分鐘,直到已經清楚地表明再也沒有回應。中間的這個人給他的手下一個命令,審訊結束了。

錄音帶被從卷軸上取下,城堡的地下室派車將其緊急送至巴黎郊區的行動分局辦公室。

午後刺眼的陽光把巴黎的街道烤得滾燙。夕陽西下,陽光慢慢變成暗淡的金色。晚上九點,路燈亮了。正如通常的夏日夜晚,成雙成對的情侶手拉著手,沿著塞納河畔慢慢地散著步。他們仿佛在品嘗著黃昏的薄霧釀成的美酒。而愛情和青春,不論他們怎樣努力挽留,都不會保持永恒不變。水邊的咖啡館前門洞開,熱鬧起來。閑聊的、碰杯的、道賀的、嘲諷的、逗笑的、恭維的、道歉的、路過的,這一切組成了八月夏夜塞納河畔的奇跡。甚至連那些令人生厭的遊客也和他們帶著的美元一起被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