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密謀 5(第4/6頁)

雅克利娜・迪馬現年二十六歲,長得很漂亮。她在愛麗舍田園大街後面的一家高級美容院做美容師,所以她知道怎樣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美麗。七月三十日的晚上,她正趕著回家——那個坐落在布勒特依廣場旁邊的小公寓——為晚上的約會做準備。她知道,幾個小時之後,她就會全身赤裸地被她所憎恨的情人摟在懷裏。她得盡可能地打扮得漂亮些。

幾年前,在她的生活裏最重要的事就是和男人的下一次約會。她有一個很美滿的家庭,家人之間的關系相當親密。父親是一家銀行的職員,很受人尊敬;母親是一位典型的法國中產階級賢妻良母;她自己剛剛修完美容師課程;弟弟讓-克洛德在服兵役。全家住在勒維齊奈的郊外,雖然算不上奢華,但仍然是很好的房子。

一九五九年快到年底的時候,有天早餐時,陸軍部來了一封電報。電文裏說,陸軍部極為遺憾地通知阿蘭德・迪馬先生及其夫人,他們的兒子,第一殖民傘兵部隊的列兵讓-克洛德在阿爾及利亞陣亡了。他的個人物品將盡快退還給居喪的家庭。

有那麽一陣,雅克利娜的世界破碎了。無論是勒維齊奈家庭的安寧,還是其他女孩在美容院熱議的伊夫・蒙當[22]的魅力,或是剛從美國傳來的搖擺舞熱潮,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義。只有一件事在她腦子裏反復敲打著,就像一盤不斷播放的磁帶,那就是她的小讓-克洛德,她親愛的、孩子一樣的弟弟,那麽脆弱而溫和的弟弟,憎恨戰爭和暴力的弟弟,只想一個人看書的弟弟,她只想去寵愛的弟弟,在阿爾及利亞一條幹涸的河谷中的戰鬥裏,被打死了。她恨,是那些阿拉伯人幹的,那些令人憎惡的、肮臟的膽小鬼、傻瓜。

這時候弗朗索瓦來了。一個冬天的星期日早上,雅克利娜的父母出去看親戚了,弗朗索瓦突然出現在這個家。那時是十二月,街面上蓋著雪,花園的小路上也結了一層冰。其他人都凍得面色煞白,愁眉苦臉,而弗朗索瓦的皮膚卻是那種曬出來的棕褐色,看起來十分健康。他詢問是否可以和雅克利娜小姐講話。她回答說:“我就是。”並且問他有什麽事。他回答說,他指揮的那個排有一名叫讓-克洛德・迪馬的列兵被打死了,他帶來了一封信。雅克利娜把他請進了屋。

這封信是讓-克洛德死前幾個星期時寫的。他在山區搜尋一隊剛剛洗劫了一戶移民家庭的穆斯林遊擊隊時,把信裝在了衣服的裏面口袋裏。他們沒有找到遊擊隊,而是遭遇了一個營的訓練有素的叛軍部隊。在黎明的曙光中,這場遭遇戰進行得異常慘烈。戰鬥中,讓-克洛德肺部中了一槍。他在臨終前將這封信交給了他的排長。

雅克利娜讀完信又哭了一會兒。信裏沒有說最後一個星期的事,都是在君士坦丁軍營裏的閑話家常,攻擊訓練和軍紀之類的。其他的事情她是從弗朗索瓦那知道的:敵軍從側翼包圍了他們,步步逼近。他們在叢林裏後撤了四英裏,用無線電不斷呼叫空中支援。早上八點鐘轟炸機才趕到,轟炸機引擎的尖叫聲和火箭彈的轟鳴聲響成一片。他還告訴她,她弟弟是自願參加攻堅部隊的,他是一名真正的男子漢。最後在一塊巖石的後面,他趴在一名下士的膝蓋上不斷咳嗽,血都咳出來了。他像一名真正的男子漢那樣死去。

弗朗索瓦對她非常溫和。四年的殖民地戰爭把他打造成了一名職業軍人。作為一名男子漢,他像殖民地的巖石一樣堅硬。但他對自己手下傘兵的姐姐很和氣。她為此很喜歡他,接受了他在巴黎請她吃飯的邀請。另外,她也擔心她的父母回來會被嚇著。她不想讓他們知道讓-克洛德是怎麽死的。因為她的父母花了兩個月才好不容易從失去愛子的悲痛中漸漸恢復正常。席間她請求中尉保證對此事保持緘默,他同意了。

然而,她卻很想了解發生在阿爾及利亞的戰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戰爭究竟是為了什麽,政客們在玩什麽把戲。戴高樂去年一月從總理的位置上被一股愛國的熱潮推進愛麗舍宮,他做了總統,人們相信他既可以終止戰爭,又能使法國繼續保有阿爾及利亞。她從弗朗索瓦口中第一次聽到,她父親崇拜的那個人被稱做法國的叛徒。

在弗朗索瓦休假期間,他們一直在一起。一九六○年一月,她剛從培訓學校畢業就開始在這家美容院上班。現在她每天從美容院下班後,晚上都和弗朗索瓦在一起。她從他那裏了解了法國武裝部隊的叛亂,巴黎政府與被監禁的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人艾哈邁德・本・貝拉進行的秘密談判;以及阿爾及利亞即將被移交給那群傻瓜。

一月中旬,他返回戰場。八月,他設法在馬賽休假一周,而她則抓住點滴時間和他待在一起。她一直在等他,在她的心中,他被塑造成了品行優良、純潔、有男子氣概的法國青年的象征。一九六○年的整個秋天和冬天,她都在等他。白天和晚上睡覺前,她都把他的照片放在床頭櫃上,睡覺時則放在睡衣裏貼著肚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