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上帝的咒語(第5/8頁)

不,我是不能忍受別人看到我,我不能接受別人看到我以後發出苦笑或者做出失望的樣子,於是我思考怎麽能讓世上的所有人都看不到我。

我準備先對任意一個看到我的人說這樣的“咒語”:“一分鐘以後,我的形象將會在你的眼睛裏消失。”然後接下來再使用這樣的“咒語”:“你的眼睛看不到我以後,你要把我對你說的‘咒語’傳染給所有與你對視的人。”

我的策略也就是借助聲音的魔力,使第一個永遠看不到我的人在與第二個人對視的時候,我的形象會同樣從這第二個人的視線中消失。第二個人再與另外一個人對視的話,這第三個人的視網膜上也會無法呈現出我的形象。這種情況會反復發生,於是每一次視覺發生了變化的人再與其他人對視的時候,我的透明度就會增加。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看不到我的話,我就成了完完全全的透明人; ,這樣我就應該可以永遠地安心了吧。

不過在這之前我得解決一個問題,這就是把自己從:“看不到我”這個鏈條中排除掉,否則我照鏡子的時候,自己都看不到自己了。

當我發現自己在愉快地想著這些可怕的事情時,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寒戰。

3

有一天晚上,狗死了,就是我上小學的時候為了自己那點無聊的虛榮心而使用了“咒語”的那條狗。我一直都放心不下那條狗,它每次看到我都非常害怕。

我從父母那兒聽說了狗死了的消息,馬上去了養狗的那人家裏。又大又威猛的狗躺在水泥地上,一動不動。我抱著它,哭了出來。不知怎的,我感到非常悲傷。細心的主人離開了,讓我和狗單獨呆在一起。

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從腹腔底部發出顫抖的聲音,命令狗到:“快點給我活過來!”但是狗並沒有活過來,只有掉在地上的一撮一撮的毛在夜色中飛舞著。我能夠為了自己的一點表現欲而對狗使用了“咒語”,卻不能讓它再活過來。

不僅如此,我覺得自己現在想讓狗活過來也不是真心為狗的死感到傷心,我只是想盡可能地減輕自己的罪過罷了。

我又看了一眼狗的臉,發現它好像終於放下了所有的重擔一樣,安詳地閉著雙眼。我有點羨慕它,它死了,同時也得到解放了。

有一天夜裏,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站在房間中央哭著,手裏拿著一把雕刻刀。我全身都是汗,一直在那兒不停地重復著“對不起”“對不起”。我可能正準備割自己的手腕,不過就差一點的時候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我看了一眼木制的書桌,上面有一道雕刻刀劃過的痕跡,桌子腳下有一些卷起來的木屑。我想仔細觀察一下桌子,於是把臉湊近,發現桌子裏有一股腐爛的惡臭,好像是肉腐爛掉的臭味。

我打開桌子的抽屜一看,卷起來的面巾紙裏包著五根腐爛掉了的手指。每根手指都發黑了,應該在抽屜裏放了很長時間。當我看到手指上稀疏的汗毛時,我想起來這些原來是父親的手指。當時我不知道怎麽處理散落在房間裏的手指,於是放進了抽屜裏,不過這些事我已經忘了。我讓自己認為父親的左手沒有手指是宇宙誕生以來就確定了的,天經地義的事,同時放在抽屜裏的手指也馬上就從我的記憶裏消失了。

我把開始腐爛的手指埋到院子裏,埋得很深。但在那之後,從桌子裏發出來的腐爛味道並沒有消失,而是在一天天增強。那種感覺似乎是抽屜跟另一個世界連接在一起,腐爛的味道從那個世界的黑暗中源源不斷地飄來。

當我再次發現的時候,桌子上的劃痕又增加了,剛開始只有一道,幾天以後就成了兩道,幾周以後桌子上已經有了接近十道的劃痕。但我一點也不記得自己曾用雕刻刀在桌子上劃過。

早上醒來之後,那種痛苦又開始了。

我感覺給我做早餐的人,為了不讓風把報紙刮跑而用左手押著報紙的人都不是人,而只是一些會動的木偶。在上學的途中,檢查我月票的人,坐在我鄰座的人,在學校裏擦肩而過的人,在我的眼裏都不是生物。我感覺他們不會思考,只是像台球那樣,被設置成碰到橡膠邊就會滾回來,這樣的反應不斷地重復著。他們的皮膚被設計得很精巧,但裏面都是些人工制造的部件。

就是這樣我為了讓他們不拋棄我,仍然對他們報以笑臉。對於給我做早餐的人,我為了讓他明白我一直能體會到他的苦心,於是把飯吃得一點不剩,用很滿足的聲音跟他搭話;乘電車的時候,我為了表明自己不是非法乘車,而是模範乘客,總是把月票掛在比較顯眼的地方,讓車站的工作人員很容易看到;在學校的時候,我總是默默地換掉花瓶裏的花,似乎在對大家說“班裏需要我這個人,請大家不要排斥我,求求你們了”,而且我會用自然的動作來擺放鮮花,讓大家覺得這是我的性格使然,並不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