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上帝的咒語(第4/8頁)

晚飯的時候,父親艱難的吃著飯,沒了手指的左手沒辦法端著碗,但是他那種神態非常自然,幾乎讓我忘了他的手指是怎麽掉了的。父親那沒了手指的左手,前端光禿禿的,但在我的眼裏就像從小時候起就看慣了似的,可能家裏所有人的眼裏都顯得非常自然吧。

我發現弟弟加豆谷在偷偷地嘲笑我,我知道他這種人認為想嘲笑誰就可以嘲笑誰。我跟他同一所高中,不過差一個年級。我反正是沒辦法像他那樣生活。

在學校裏,弟弟跟朋友一起悠閑地在走廊裏走來走去,他那樣子似乎跟朋友的關系特別好,而我卻總是孤身一人,感到特別孤單。我天生就很有心計,老師都說我經常制造一些愉快的氛圍,引班裏的同學哈哈大笑,但另一方面,卻從沒有一個人可以稱為我的朋友。當然有很多人跟我親切的說話,或許他們心裏都當我是好朋友,但在我的意識裏,沒有人能讓我推心置腹,到最後我甚至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起我認識的人。

我弟弟則不是這樣,他不像我這樣內心裏隱藏著一只“在別人面前要表現得好”的動物,要通過拼命引人大笑來掩蓋這樣一個事實,他可能只是很自然地把心裏的話告訴好朋友。在這一點上他比我要健康的多。

但不可思議的是,在世人眼裏似乎我比弟弟要好,這是由於我臉上總是戴著順從的面具。如果結果是弟弟在我面前感到自卑的話,那就相當於我對他做了很過分的事。為此我很想對加豆谷道歉,但我跟他之間並不是那種什麽話都可以說的關系,甚至在學校裏我們看見對方的時候都當作沒看見,真是可悲啊。

原因在我。這是因為他發現了我內心裏醜陋的想法,知道我的淺薄,我總是聽父母的話,聽老師的話,努力得高分,獲取周圍人的信任。因此他覺得跟我說話也是件不幹凈的事,看我就像看一件肮臟的東西,總是在無聲的責備我。

每次就在我想討好一個人,找到了一個讓我放心的地方的時候,如果他剛好從我身邊過去,我正好碰到了他那鄙視我的目光,他正在嘲笑我滑稽的樣子,我就會一下子感覺天崩地裂,所有的聲音都撞擊著我的耳膜。

學校的自動售貨機前面正有幾個學生在談笑風生,他們並不是想買什麽飲料,只是在那裏閑談。我想從自動售貨機裏買點東西,但又不想推開人群,只是站在附近等他們到別的地方去。這是因為如果我向他們提出要求,讓他們移一下的話,他們會給我讓一下地方,但如果他們為此很不高興的話,那怎麽辦呢?我內心的想法就是這樣,因此我根本無法接近別人。於是我只好站在離自動售貨機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看著無聊的海報。

這是加豆谷來了,他毫不遲疑地推開自動售貨機前的幾個人,把硬幣投進機器裏。他手裏拿著罐裝飲料的時候發現了我。他似乎看透了我為什麽會在這兒讀著海報,於是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揚長而去。

加豆谷果然知道了我的秘密,他知道他的哥哥很受歡迎,別人都認為他待人接物的態度也好,是個認真的人,但實際上這些都是假象。他知道我為了讓別人喜歡我,強作歡笑,浮淺至極,小心到甚至連跟站在自動售貨機前的幾個學生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不管在家還是在學校,跟弟弟加豆谷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總是滲出一身的汗。我對知道我本性的加豆谷感到害怕,在他的眼裏可能我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一個讓他看不起,讓他想吐唾沫的醜泥人。

我一般很少有機會會跟加豆谷說話,但早飯的時一跟他坐到同一張桌子上,我的胃馬上就覺得痛苦。我似乎要被他那輕蔑的眼神羞的無地自容,手心裏都是汗,連筷子都拿不好了。但就是這樣我還要裝著很高興的樣子,微笑著跟父母說話,津津有味地吃著飯菜。這樣的生活我過了很長時間,現在吃點飯就肯定會吐出來。

晚上我也睡不著,總是翻來覆去的。我不再做一些輕松的夢,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好幾個人的面孔。他們都像弟弟那樣輕蔑地俯視著我,而我則磕頭搗蒜地給他們賠罪。有時候我醒著,在胡亂地想事情的時候,也會覺得房間裏到處都是眼睛,都在譴責我。這種時候我真的情願死掉。

是不是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就不會有痛苦了呢?我對別人的存在感到恐懼,我覺得自己這種對別人諂媚的不好行徑也是因為這個。被別人討厭,被別人看不起,被別人嘲笑,對我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痛苦,於是為了逃避這些,我在自己的心裏養了那樣一只醜陋的動物。如果沒有別人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我一個人,那將是多麽輕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