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5頁)

如果這一過程是自主發生的,那麽它是否能被解碼,並由治療者觸發並操控呢?這種機制的自主觸發往往會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損傷,因此正面的記憶會連同創傷記憶一起被刪除。一位病人試圖回避一個創傷的努力,可能會造成另一個新的創傷,有時甚至會比之前的那一個更加嚴重。這就好像為了治一個傷疤,把整條胳膊都砍下來。

韋德搬到普林斯頓後,也沒有中斷他的研究。

在普林斯頓,某個機構的代表找到了他(在他和勞拉的一次密談中,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她),想讓韋德指導該機構開展一個項目。勞拉知道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但是她猜測這個項目與刪除或“整理”老兵和特工的創傷記憶有關。韋德不願談及此事。項目進展得並不順利,韋德與“他們”的關系也日漸緊張。

她告訴我的事讓我脊背發涼:那些過去在我看來不容置辯的“現實”,可能只是我對一件事、一種情境的主觀回憶。這讓我感覺很不是滋味。如她所說,我們的記憶就像電影膠片,任由制作人剪輯;或者像果凍,可以用模子塑成各種形狀。

我對她說,想讓我同意這套理論恐怕不太容易,但是勞拉反駁了我。“你有沒有過一種印象:你覺得自己經歷過某件事情,或者去過某個地方,後來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你的親身經歷,只是你小時候聽過與此相關的故事?你的記憶把‘聽故事’這一段刪去了,換上了一個真實的事件。”

我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覺得自己在電視直播上看到了1970年堪薩斯酋長隊戰勝明尼蘇達維京人隊、奪得超級碗[4] 冠軍的那場比賽。但其實我當時只有4歲,我只是聽我爸談論這場比賽聽得太多了。

“看,我說是吧?還有一個典型例子就是探案員甄別證人證詞時面臨的困難。多數時候,證人們各自的證詞都是互相矛盾的,即使在最明顯的細節上也是如此:比如,在一樁交通肇事逃逸案件中,逃離現場的車輛是什麽顏色的?有人說是紅色,有人對天發誓說是藍色,最後卻發現其實是黃色的。我們的記憶不是一台攝影機,理查德,它不會把所有經過鏡頭的東西都原原本本地拍下來;它更像一位編劇或者導演,用現實的片段編造自己想要講述的故事。”

***

不知為何,她在那天晚上所說的話,我聽得格外用心。到後來,我已經根本不關心韋德的項目是什麽了,倒是更在意那個提摩西·桑德斯。我懷疑勞拉說的是不是真的。

名字並非無關緊要,這一點勞拉是對的。所以我30年後還記得提摩西這個名字。我也疑心勞拉和教授的交往是否只限於學術上。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性騷擾的話題甚囂塵上,在大學裏也並非沒有醜聞。有時候,單單一個性騷擾的指控就能毀掉一個人的事業,或者至少讓其一生蒙上嫌疑的陰影。所以,像韋德這樣的人物,甘願賭上學術生涯,只為了和一個學生共處而冒險,不論她多麽吸引他,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那天晚上我倆就睡在了起居室的沙發上,她睡著很久後我還醒著,盯著她半遮半露的身體、她修長的腿、她大腿的曲線、她舒挺的肩。她睡得非常熟,夢中握著拳。我決定相信她:有時候,我們只需單純地相信,一頭大象確實被魔術師從高帽裏變了出來。

[1] 《拖家帶口》:1987年開播的美國喜劇片。——編者注

[2] B. B. 金(1925—2015)美國著名布魯斯樂手。——譯者注

[3] 《米歇爾的記憶》(Michelle Remembers):加拿大精神病醫生勞倫斯·佩茲德與其患者米歇爾·史密斯(後來成為他的妻子)共同寫作的傳記類作品,內容涉及邪教儀典摧殘(Satanic Ritual Abuse)和被壓抑的記憶。——編者注

[4] 超級碗:美國國家美式足球聯盟的年度冠軍賽。——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