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周周末我便開始整理韋德的圖書室。我自己一個人,從三一車站坐公交車前去。我和他在湖邊長椅上喝著啤酒,他向我解釋他想要如何整理他的幾千本藏書。

他買了一台電腦,放在一間沒有門窗的屋子裏,屋子四面都擺著長長的木質書架。他想讓我幫忙做一個電子的統計,從而能用一個搜索引擎找到每本書的位置。這意味著將數據(書名、作者、出版社、國家圖書編碼等)錄入電腦並且把書分門歸類。

我們粗估了一下,覺得整個工作將會用掉我接下來半年中的每個周末,除非我每周再多幹幾天。我已經開始動筆寫畢業論文了,但我仍然希望每周能勻出來一個下午做韋德交給我的活兒。

他提議每周付我工錢,開價極其慷慨,並且提前給了我一張支票,裏面是前三周的工資。我注意到,當勞拉不在的時候,他就更加健談一些,說話也更開門見山。

他說他要到地下室做點事,那裏有他的一個小型健身房。我一個人留在圖書室裏。

我花了兩三個小時熟悉那台電腦和其中的軟件,韋德一直沒有回來。當我最後走出圖書室時,我看見他在廚房裏做三明治。我們一起吃三明治,邊吃邊聊政治。讓我有點驚詫的是,他的觀點非常保守,把“自由派”當作和共產黨一樣的危險人物。他覺得裏根對莫斯科的強硬態度是極佳的策略,而裏根的前任總統吉米·卡特只會對莫斯科諂媚討好。

我們在客廳裏抽著煙,廚房裏咖啡機隆隆作響,這時他問我:“你和勞拉只是朋友嗎?你知道我想問什麽。”

這讓我吃了一驚,覺得這個問題讓人十分難堪。我幾乎想告訴他,我和勞拉是什麽關系他管不著。但是想到勞拉還是很珍視她與教授的友誼的,我便努力保持冷靜。

“我們只是朋友,”我撒了個謊,“她碰巧搬入了我租的房子,我們就成了朋友——雖然我們是不大一樣的人。”

“你有女朋友嗎?”

“我目前恰好單身。”

“那又怎樣?她漂亮、聰明、有魅力,無懈可擊。你們總是形影不離,她是這麽告訴我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人和人之間是否來電……不好說。”

他拿起一杯咖啡,給我也遞了一杯,然後又點燃了一支煙,用一種意味深長的探尋目光看著我。

“關於我,她告訴了你什麽?”

我感覺這段對話正變得越來越尷尬。

“她談起你時都帶著尊敬之情,她非常願意在你手下工作。我聽說你們正在合力進行一個特殊項目,它將深遠地影響我們對人類大腦的認知,是有關記憶的領域。我就知道這麽多。”

“她具體說過這個項目是做什麽的嗎?”他緊跟著問。

“沒有。很不巧,我的專業領域和你們完全不同,勞拉曾經試著在心理學的神秘領域裏給我一點兒啟蒙,但已經放棄了。”我說,努力讓自己顯得輕松,“我無意冒犯,但是把人們的心智梳理清楚的想法,我不感冒。”

“但是你想當一個作家,不是嗎?”他說,略帶慍色,“如果你一點兒都不懂人們是如何思考的,那又怎麽能塑造筆下人物的性格?”

“你這話就好比說,你必須是一個地質學家,才能享受攀巖的樂趣。”我說,“喬,我覺得你把我想錯了。”他堅持讓我叫他的名字,但是我覺得這樣挺難堪的。“有時候我坐在咖啡館裏,只為了觀察旁人,琢磨他們的手勢和表情。我有時候會想,那些手勢和表情背後是在表達什麽?但那總歸是他們想要表達的,不管他們是否有意如此,並且——”

他沒有讓我說完。“所以你覺得我是一個偷窺癖,總是透過鎖眼偷窺別人?完全不是。人們總是需要有人幫他們更好地理解自己,所以你得知道如何幫他們,如果方式不對,他們的人格可能就有分裂的危險。不論怎樣,研究的目的和寫小說完全不同。你可能意識到了,也可能沒有,但我會解釋給你聽——涉及這樣一個研究項目需要非常謹慎,直到我把最後結果發表之前,都不能松懈。我已經和一個出版商簽了合同,但不是我們學校的出版社,所以外面有一些流言蜚語。我不必向你解釋學術界的嫉妒心,你做大學生有一段時間了,知道這裏面是怎麽回事。而且,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讓我不能隨時間進展而放松警惕,這個原因我還不能告訴你。圖書室整理得怎麽樣了?”

這就是他突然轉變話題的一貫作風,仿佛故意想讓我難堪。我告訴他,我熟悉了電腦和軟件,其他的也一切順利。

15分鐘後,當我正要離開的時候,他在門口攔住了我,說還有一些事情我們最好談談。

“上周你來過以後,有沒有什麽人向你打探過我目前的工作?同事?朋友?甚至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