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5頁)

我站在陽台上,羞紅了臉,心想:那條愛心項鏈一定會讓我的報道增色不少。金發女孩坐在紅色敞篷車上看著我。男孩子已經走了。

“你是卡蜜兒·蔔蕾吧?”她喊道。

“我是。”

“我還記得你。”金發女孩說,“雖然你住在這裏的時候我還小,但大家都知道你是誰。”

“你叫什麽名字?”

“瑪芮斯·惠勒。你不會記得我的。你上高中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傻瓜呢。”

原來是約翰·肯尼的女朋友。我聽過她的名字,多謝那幾位長舌的阿姨,但我不認識她本人。不過,她說她知道我,這我一點也不驚訝。風谷鎮長大的小女孩,總是密切關注學姐的一舉一動:誰跟最受矚目的橄欖球員約會,誰當選校花,誰是風雲人物。女同學之間還會像交換棒球卡那樣,互相交換偶像的最新八卦。我還記得茜茜·慧德,她在我小時候是卡杭高中的畢業舞會皇後。有一次她跟我打招呼,我立刻跑到藥妝店買了十一支唇膏,看哪一支才是她塗的那種粉紅色。

“我記得你。”我說,“沒想到你已經可以開車了。”她被我的謊話逗得咯咯笑。

“你現在是記者,對吧?”

“對,在芝加哥。”

“我幫你找約翰接受采訪吧。保持聯絡。”

瑪芮斯一溜煙地開走了。她說“保持聯絡”的聲調,補塗唇蜜的姿態,還有她毫不關心我采訪的主題是個死去的十歲小女孩,從這幾點來看,我敢說,她是個志得意滿的女孩。

我打電話去鎮上的五金行——就是發現娜塔莉屍體的那一家。我沒表明身份,一接通就說想整修浴室,重鋪地磚。要把話題轉到謀殺案上倒不難。

“最近應該有很多人擔心居家安全問題吧?”我旁敲側擊道。

“就是說啊,太太。最近幾天鎖鏈賣得很好,還有一堆人要加固門閂。”接電話的人大吐苦水。

“真的啊?有幾戶呢?”

“大概三十五戶左右吧,我想。”

“大部分都有家庭、有小孩嗎?”

“哦,對呀。他們的確不應該掉以輕心,對吧?我們也想替娜塔莉的家人出點力。”他稍做停頓。

“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幾塊瓷磚?”

“再說吧,謝謝你。”又完成一項采訪工作,而且還不需要低聲下氣、任人辱罵,當哀怨的母親的受氣包。

晚上我和理查德共進晚餐,他挑了一家名叫葛綠蒂的家庭餐館,帶沙拉吧,吧台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沙拉,只在最後面擺了一小盒萵苣,蒼白、油膩,好像事後想到放上去的。我遲到了十二分鐘,尷尬地看著理查德跟女侍者聊天,她活潑健談,一張臉圓滾滾的,跟烤箱裏的派很搭。她完全無視我的存在,一心陶醉在自己跟理查德的未來中,偷偷在心裏寫日記,編織今晚的浪漫。

“蔔蕾。”他說,一雙眼睛緊盯著女侍者。“你未免也遲到太久了。你該慶幸有小瓊安在這裏陪我。”女侍者哧哧笑了一陣,瞪了我一眼,領著我們到角落的包廂。“啪”一聲,她把黏膩的菜單擺在我面前,轉身離去。桌面上有杯盤的印子,是上一位顧客留下的痕跡。

不一會兒,女侍者回來了,推給我一小杯水,捧著一杯碳酸飲料給理查德。“看吧,理查德——就跟你說我沒有忘記,對吧?”

“所以我才那麽喜歡讓你服務啊,瓊安。”

“嗨,卡蜜兒,聽說你回到鎮上了啊。”這句話我聽到不想再聽了。仔細一看,原來這個女侍者也是我以前的同學。我高二有一學期跟她特別要好,那時候我們跟全校最帥的兩個男生約會,我的叫菲爾,她的叫傑瑞,兩個人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秋天打橄欖球,冬天玩摔跤,一年四季都開派對,地點就在菲爾家地下一樓的娛樂室。我腦中突然閃過我跟她推開玻璃門,手牽著手走到雪地裏撒尿,兩個人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沒臉上樓見菲爾的媽媽。

“嘿,瓊安,真高興見到你。最近好嗎?”

她兩手一攤,環視餐廳。“你看也知道。你待了這幾天,應該早就聽說了吧?鮑比跟你問好。鮑比·基得。”

“哦,對!天啊……”我都忘記他們兩個結婚了。“他還好嗎?”

“老樣子。有空過來坐坐啊。我們住在費雪路那邊。”

我可以想象自己坐在基得家的客廳裏,時鐘嘀嗒,我絞盡腦汁,拼命找話題跟鮑比和瓊安聊。但瓊安會負責找話,她每次都這樣,寧可大聲朗讀街上的招牌,也不願意冷場。如果鮑比也沒變的話,就應該還是跟以前一樣和善、沉默寡言。他的愛好不多,只有聽到打獵兩個字,他那雙青灰色的眼珠才會亮起來。記得高中的時候,他每殺一頭鹿,都會把鹿蹄留下來,他的口袋裏永遠裝著最新的戰利品,一看到附近有堅硬的桌面、墻面,就把鹿蹄掏出來當鼓棒敲打。我總覺得那陣陣鼓聲是死鹿的摩斯密碼,是餐桌上的鹿肉發出的求救訊號,無奈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