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頁)

“你要我給什麽評論?”理查德笑著問。

“你真的認為兇手是外地人?”

“報道要用?”

“對。”

“我們目前尚未排除任何可能。”他把最後一口松餅吃掉,盯著天花板思考。“我們在鎮上搜尋可疑分子,並審慎評估外地人作案的可能。”

“你們現在毫無頭緒。”

他露齒一笑,聳聳肩。“你要的評論我已經給了。”

“好吧,不采訪。你們現在毫無頭緒?”

他玩著楓糖罐黏糊糊的蓋子,喀、噠、喀、噠,開、關、開、關;他放下刀叉,交叉擺在盤子上。

“好,不采訪。卡蜜兒,你真的認為兇手是外地人嗎?你自己也是跑刑案線的。”

“我不這麽認為。”大聲說出事實讓我情緒激動。我努力把視線從叉子的齒尖移開。

“維克裏說,你認為兇手是從外地搭便車來的。”

“那是我一開始提出的假設,都是九個月前的事了,偏偏他到現在還緊抓著不放,認定這是我無能的證據。我跟維克裏有溝通障礙。”

“你有鎖定的嫌犯了嗎?”

“這周讓我請你喝幾杯吧。我要你把鎮上所有人的底細都抖出來。”

他一把搶走賬單,把楓糖罐推到墻邊,桌上留下了一個甜甜的空心圓,我想也沒想就伸出手,蘸了一滴楓糖,放進嘴裏。傷疤從袖口溜出來,偷看外面的世界。理查德擡起頭,我趕緊把手放到桌子底下。

我不介意把風谷鎮的底細透露給理查德知道。我不特別擁護這個鎮。我妹妹在這裏過世。這個鎮悶得人透不過氣,地方太小,每天都會撞見自己討厭的人,而且不管出了什麽事,全鎮的人馬上就會知道。這是個會留下烙印的地方。

不過,單從外表上來看,我在這裏可說是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這都要歸功於我媽。我媽是全鎮的寵兒,她就像蛋糕上的錶花,是風谷鎮有史以來最甜美動人的女孩。她爸媽(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是養豬場場長,養豬場周邊的房子有半數列在他們名下。外公外婆管教我媽,跟管教工人一樣嚴格:不準抽煙,不準喝酒,不準罵臟話,一定要上教堂。我媽未婚懷孕,不知道大家發現後做何感想。對方是我媽在教會夏令營上認識的,是個肯塔基州的男孩,他聖誕節來我們家過節,就把我留在媽媽的肚子裏面。外公外婆一人氣出一顆腫瘤,跟我媽的肚子一般大,我出生還沒滿一年,外祖父母就因為癌症雙雙過世。

外公外婆在田納西州有個朋友,我還沒開始吃固體食物,那個朋友的兒子就對我媽展開攻勢,幾乎每個周末都來拜訪,至於追求的過程,我想除了“尷尬”還是“尷尬”。當年老大不小的亞倫穿著筆挺的西裝,拿窗外的天氣大做文章;孤單的愛多拉生平第一次沒人照顧,急需尋訪佳偶,她面帶微笑,傾聽亞倫講……笑話?我不知道亞倫這輩子有沒有講過笑話,但我肯定我媽有十足的理由,不管聽到亞倫說什麽,都配合著笑得花枝亂顫。他們打情罵俏的時候我在哪裏呢?可能在遠方某個轉角的房間,愛多拉事先塞給傭人五美元,要她看著我,不準我出聲吵鬧。我可以想象亞倫跟我媽求婚的時候,眼神不是飄過我媽的肩膀,就是在逗弄手邊的盆栽,說什麽也不敢正視我媽的眼睛。我媽則優雅地接受求婚,替他添了一杯茶,可能還在他嘴唇上輕輕吻一下。

總之,我才剛會爬,他們就結婚了。我對親生父親幾乎一無所知,出生證明上寫的是紐曼·肯尼迪,不過這是假名,紐曼是我媽最欣賞的作家,肯尼迪是她最崇拜的總統。我媽拒絕告訴我爸爸的真實姓名,她擔心我會去找他,那可不行,我只能當亞倫的孩子。但要我假裝成亞倫的孩子可不容易。結婚八個月,她懷上了亞倫的孩子。那年她二十歲,他三十五歲,亞倫家財萬貫,我媽自己也是身家上億,亞倫的錢她一毛都用不到。他們兩個從來沒有工作過。我不太了解亞倫這個人,只知道他馬術很厲害,曾經被授予勛帶,但婚後怕我媽會擔心,所以就不騎了。他常常生病,就算沒有病也不會到處走動。他讀過無數關於南北戰爭的書籍,似乎很願意把話都交給我媽去講。他就跟玻璃一樣,平滑、淺薄。我媽從來沒幫過我跟亞倫建立父女關系,我和他,就像我和我生父一樣。我雖然被當作亞倫的小孩,但他卻從來沒當過我的父親,我對他也是直呼其名。亞倫沒跟我說過他姓什麽,我也就沒有多問。記得小時候我喊過他一聲“爸”,但他一臉震驚,之後我也就不敢亂叫了。坦白說,我想媽情願我們形同陌路。她希望自己是家人之間的橋梁。

啊,還是回到寶寶的話題吧。瑪麗安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我見猶憐,她從小就患有呼吸障礙,常常睡到半夜醒來,鐵青的小臉上紅點斑斑,哭鬧著要空氣。她就睡在我媽隔壁的房間,我可以聽見她的聲音,像縹緲的風,從走廊上傳過來。電燈打開,有時是安撫,有時是哭喊,有時是尖叫。送急診是家常便飯,醫院就在四十公裏外的伍德貝瑞。後來她又添了消化系統的毛病,常常坐在病床上跟洋娃娃低語,我媽則隨侍在側,將淡綠色的流質食物喂到她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