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頁)

“來幫忙。”我回答她。

“哦。”她冷冷一笑,低頭去摳腳指甲上剝落的指甲油,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我走過滾燙的石子路,進入森林裏,沒想到林子裏溫度更高,跟叢林一樣又悶又濕。我的腳踝擦過鮮黃的秋麒麟草和艷紅的五味子,毛茸茸的白楊絮四處飄散,飄進我的嘴巴裏,粘在我的手臂上。我突然想到,我們小時候都說棉絮是仙女的舞衣。

我聽到遠方有人在叫喚娜塔莉,一聲接一聲,聲調高高低低組成一首歌。再往前跋涉十分鐘,終於看到搜救隊的人,大約五十個,分成好幾縱隊,拿著棍子撥動草叢。

離我最近的是個大肚男,他呼叫道:“哈啰!有消息嗎?”我離開小徑,穿過樹林,走到他身邊。

“我可以加入嗎?”我不打算這麽快就拿出筆記本。

“你可以跟著我。”他說,“人多好辦事,每多一個人,搜尋的區域就小一點兒。”我和他同行了幾分鐘,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他偶爾咳個幾聲,清一清痰。

“有時候我真想放火燒了整片林子。”他突然開口,“這裏好事沒有,壞事特別多。你認識肯尼家的誰嗎?”

“其實我是記者,芝加哥《每日郵報》的記者。”

“這樣啊,那你是來報道這樁案子的?”

樹林深處突然傳來女孩子淒厲的尖叫:“娜塔莉!”我們朝聲音的來源走去,我的手心直冒冷汗。

好多人匆匆忙忙從我們身邊跑過。只見一位少女撥開草叢,朝小徑的方向走去,她留著一頭白金色的長發,臉頰紅通通的,腳步像發酒瘋的醉漢般踉踉蹌蹌,對著天空呼喊娜塔莉的名字。一名男士從後方追上少女的腳步,大概是少女的爸爸,他把她摟在懷裏,帶著她走出森林。

我的搭档大喊:“找到啦?”

大家一齊搖頭。“大概是中邪了。”一個男的喊道。

“她受不了啦。現在這裏不幹凈,女孩子不應該來的。”他說完後直直望向我,摘下帽子擦一擦額頭上的汗,繼續往草叢深處搜尋。

“真是亂七八糟,”我的搭档說,“天下大亂嘍。”我跟著他慢慢往前走,一腳踢開生銹的啤酒罐,又踢開一個啤酒罐。一只鳥從我眼前掠過,突然拔高飛上樹梢。一眨眼,手腕上不知何時停了一只蚱蜢,像變魔術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我拿出筆記本,把它抖了幾下。“我可以請教你對這件案子的看法嗎?”

“我想我沒什麽好說的。”

“就隨便說一說你的看法。同一個小鎮有兩個女孩……”

“哎,誰說這兩件事有關系?難道有什麽事是你知道我卻不知道的?在我們看來,娜塔莉一定會平安歸來的。她失蹤都還不到兩天呢。”

“那安的案子你怎麽看?”我追問。

“那一定是瘋子幹的。肯定是某個有幻聽的家夥忘記吃藥就跑到鎮上來逛大街。”

“你為什麽這麽說?”

他頓了一下,從褲袋裏掏出一包煙草,抓了一把煙絲往嘴裏塞,用臼齒嚼出煙味,看得我煙癮大作,口齒生津。

“不然還會有誰沒事去拔小女孩的牙齒?”

“他拔光她的牙齒?”

“只留下一顆小臼齒。”

一個小時後,搜尋行動仍舊毫無進展,我也沒挖到多少新聞,索性告別我的拍档羅南·J.卡門,他特地囑咐我說:“可以的話請放上我的全名:羅南·J.卡門。”我往南邊走,想去看一看安的陳屍地點。十五分鐘後,那一聲聲“娜塔莉”“娜塔莉”逐漸遠去,再往前走十分鐘,慢慢可以聽到瀑布溪清亮的流水聲。

要抱著小孩穿越這片樹林可不簡單,一路上枝葉交纏,路面上樹根隆起。如果安是土生土長的風谷鎮女孩,那她一定是長發披肩,因為風谷鎮標榜女孩子就應該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這麽一來,她被拖過草叢時,長發一定常常會被鉤到。我一直錯把蜘蛛網看成閃閃發亮的發絲。

案發後警方鏟除草皮搜尋線索,因此棄屍處附近的野草特別短。草地上有幾根煙蒂,八成是幾個人閑來無事,高高興興前來探險留下的。無聊的小鬼頭喜歡嚇唬彼此,說看到有個瘋子用沾了血的牙齒沿路做記號。

瀑布溪裏原來有一排亂石,纏住了安脖子上的繩子,就這樣拴著她,好像臨刑前的罪人,在水面上漂浮了一整夜。而今溪水平緩,汩汩流過沙地。羅南·J.卡門很神氣地告訴我:案發後,鎮民合力撬起整片亂石,用卡車運到鎮外丟掉。這種迷信的做法真令人鼻酸,以為摧毀那些石頭就可以避免災禍,看來不太靈驗。

我坐在瀑布溪畔,撫摸碎石滿地的土壤,撿起一顆平滑溫熱的石頭,輕輕貼在臉頰上,心想:安活著的時候來過這裏嗎?還是現在好玩的遊戲太多,風谷鎮的小孩都不來溪邊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