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第2/3頁)

我扭開收音機,一台轉過一台:難聽的音樂,噪聲,汽車廣告,又是噪聲。我就把收音機關了。

我開過一塊上頭有牛仔圖片的指示牌:夥伴,歡迎來到俄克拉何馬州利傑伍德鎮!我下了高速公路,直直朝利傑伍德鎮開去,原來這地方是個沒落的旅遊景點。以前這裏頗有西部風情,主要幹道的商店門窗全用毛玻璃,中間夾雜幾家偽西部酒館。有家店的門面寫著“老照相館”,可以讓客人打扮成西部墾荒者,拍攝出復古的全家福照。照相館的櫥窗裏掛著一張海報大小的相片,相片裏的爸爸手拿套索,戴上超大的牛仔帽,努力擺出要挾人的樣子;小女孩穿著印花連衣裙,頭戴包頭軟帽,因年紀太小而以為是在玩遊戲;媽媽則打扮成妓女,笑得很尷尬,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擋住襯裙開高衩的地方。這張全家福旁邊掛著一面寫著“出售”的招牌;隔壁的黛妃太妃糖也是“出售”,再隔壁的比爾牛歡樂世界也是“出售”,就連店名又臭又長的西部警長懷厄爾普思樂冰也還是“出售”。整座城鎮仿佛蒙著一層灰。遠方廢棄的水上回旋滑梯也覆著厚厚一層泥。

伯特·諾蘭男性收容所與枯燥的市中心只隔三條街,是一棟四四方方的低矮建築,小小的前院裏滿是狐尾草。我小時候很喜歡狐尾草,我喜歡名副其實的東西,而狐尾草正好草如其名:細長的莖,頂端一截毛茸茸的,真的就像狐狸尾巴,只是顏色是綠色的。我們的農場上長滿了狐尾草,整片草原都是。蜜雪、黛比和我總愛掐下那毛茸茸的一截,互相搔對方的手腕。媽媽教了我們所有植物的俗名,例如小羊耳、雞冠花,每一種植物都有自己的名字。小羊耳摸起來跟小羊的耳朵一樣柔軟。雞冠花長得真的好像公雞紅紅的雞冠。我下了車,用手拂過狐尾草頂端。我想要在花園裏種滿野草。風車草的頂端像風車的扇葉。皇後蕾絲會開出純白的碎花。宛如魔鬼手爪的巫婆草也許很適合我。

伯特·諾蘭收容所的大門是像潛水艇般的深灰色鐵門,讓我想起班恩在監獄裏的牢門。我按了一下門鈴,便在一旁等著。對街兩個少年懶洋洋地騎著自行車繞圈,興趣盎然地看著我。我又按了一下門鈴,用力敲門,但是敲門聲根本傳不進去。我掙紮著要不要問問對街的少年,裏面到底有沒有人,至少打破這片死寂也好。就在他們一邊繞圈一邊朝我騎過來時,大門開了,裏面走出來一位體型如妖精般的先生,他穿著白色球鞋、筆挺的牛仔褲,搭配一件西部格紋襯衫。他嘴裏的牙簽晃動,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顧著翻閱手上的《愛貓人》雜志。

“我們還沒開門呢,要到晚上……”他一看到我,立刻話鋒一轉,“啊,漂亮的小姐,不好意思。我們這裏是男性收容所,你必須是個男的,而且要十八歲以上才行。”

“我是來找我爸的。”我拖拖拉拉地說,“他叫路尼·天。你是經理嗎?”

“哈!是經理、會計、牧師、清潔工!”他一邊說一邊把門打開。“我以前是酒鬼,是賭徒,是無業遊民,但現在全都改了。我是伯特·諾蘭。這裏就是我家。進來吧,甜心,你叫什麽名字?給我一點提示。”

走進大門,室內滿滿都是行軍床,地上散發著濃濃的漂白粉味。矮小的諾蘭先生帶著我穿過一排又一排窄小的行軍床,每張床上都有人在前一晚睡過的痕跡。我們進入一間大小適合他和我體型的辦公室,裏面有一張小小的書桌,一個档案櫃,兩張折疊椅,我們一人挑了一張坐下。日光燈照得他醜態畢露,坑坑窪窪的臉上有好多黑斑痘痕。

“對了,我不是怪人。”他一邊說一邊朝我揮動那本《愛貓人》。“我最近開始養貓,以前從沒養過。我到目前為止還是不太喜歡我這只貓。那只貓應該有好教養才是,但這只畜生只會在床上撒尿。”

“我也養貓。”我心中對美元的熱愛油然而生,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貓咪如果離開貓窩,通常是因為生氣了。”

“是嗎?”

“嗯,其實貓咪挺好照顧的。”

“嗯哼。”諾蘭先生說,“嗯哼。你……你是來找你爸的?啊,我想起來了,我們聊過,姓天嘛。他跟這裏的人差不多,有人肯來找他們就該偷笑嘍,這些人就只會給家裏添麻煩。通常是跟錢有關的事,而且通常都是因為缺錢,沒錢卻又愛喝酒。這樣說起來實在很糟糕。路尼……嗯哼。”

“他寫了一封信給我。說他又回到這裏了。”

“你想帶他回家,好好照顧他嗎?”諾蘭先生像在說笑話給自己聽一樣,眼神變得又黑又亮。

“這我還不確定。我只是想來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