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號,下午6點11分(第4/5頁)

“家裏出了點事。”黛安打岔道,“你請回吧。”

路尼待在家裏的那幾個星期,他和黛安摩擦不斷。黛安對著路尼大吼大叫,路尼則四兩撥千斤地說“黛安,這個家又不是你當家”。他走進車庫,喝個爛醉,對著墻壁打棒球,一打就是好幾個小時。黛安是沒辦法把路尼請出家門的。

“沒關系,小黛。你去忙你的吧!一小時之後打給我,讓我了解一下狀況,好嗎?”

黛安怒目瞪著路尼,壓低聲音在心裏咕噥,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大門應聲關上。

蜜雪說:“天啊!搞什麽鬼嘛!”說完朝父親扮了個鬼臉。蜜雪這個小叛徒,一頭褐發因為靜電而亂翹,肯定是被路尼揉亂的。路尼跟孩子相處的方式很詭異,他不像一般大人呵護孩子那樣,而是粗暴地疼愛。他會捏捏她們,或是輕輕地打她們,好引起她們的注意。例如當她們在看電視時,他偏偏就愛猛然撲過去,啪啪地打她們幾下;被打疼的女孩便轉過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小嘴巴氣嘟嘟的,卻見他哈哈大笑說“幹嗎這樣!”或是“老爸只是想跟你打招呼啊。嗨!”還有,每次他帶她們出門,他從來不走在她們旁邊,永遠都落後個幾步,斜眼盯著她們。而這總讓她們想起緊跟在獵物後頭的老狼,前幾公裏先捉弄,隨後便發動攻擊。

“爸爸煮了通心粉。”黛比說,“爸爸說要留下來吃晚餐。”

“我不是說了,我不在家的時候不可以隨便讓陌生人進來。”佩蒂邊說邊用發臭的抹布擦地上的可可粉。

蜜雪翻了個白眼,往路尼的肩膀上一靠,“媽,他是爸爸呀。”

要是路尼死了,一切就簡單多了。他既不陪孩子玩,又幫不上孩子的忙,如果他死了,一切都將改善。他還是一如既往,平常都在外頭逍遙自在,偶爾闖入他們的生活,甩出一些點子、一些計劃、一些命令,孩子就乖乖照做,還說是爸爸說的。

她巴不得立刻罵他一頓,把班恩在儲物櫃裏藏東西這事告訴他。一想到班恩把動物屍體切下來收藏,她就覺得喉嚨一緊。凱茲家的小女孩和她那些朋友之間的誤會也許能解開,也許不能。像她這麽會找借口的人,竟然無法解釋那些動物屍體。她一點也不擔心柯林斯說的話,說什麽班恩會性騷擾妹妹。開車回家的路上,她反復檢驗這個念頭:她掰開它的嘴巴、檢查它的牙齒,一點細節也不放過。她可以毫不懷疑地說:班恩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但是她知道兒子確實有暴力傾向。那次殺老鼠的時候,他咬牙切齒,機器人似的連續重重鏟著,臉頰上的汗水緩緩滴下。她知道他從中獲得了快感。他老愛跟妹妹打打鬧鬧,而且鬧得很兇,有時候嬉笑聲會變成尖叫,她繞過來一看,只見班恩把蜜雪的手反壓在她背後,然後慢慢地往上拉;或者是像握著花瓶那樣捏著黛比的手臂,然後擰毛巾似的扭轉,剛開始還只是鬧著玩,後來就越來越瘋,他會咬牙切齒地擰到手臂充血。在班恩身上,她看見了路尼跟孩子相處時的表情:既興奮又緊張。

“爸爸要回去了。”

“喂,佩蒂,你連招呼都沒打就想把我趕出去?來嘛,我們聊一聊,有一筆生意想找你談一談。”

“路尼,我連做生意的本錢都沒有。”她說,“我破產了。”

“你從不像你說的那樣沒錢。”他咧嘴一笑,把戴在散亂頭發上的棒球帽往後一轉。他讓這話聽來像是在逗她玩,其實卻帶有恐嚇意味,好像是在暗示她應該知道怎樣的狀況對她有利,所以最好別破產。

他把女兒支開,起身走向她,一如往常地站得離她很近,身上的衛衣因為流汗而貼著胸膛,散發出淡淡的啤酒味。

“你不是才賣了一台旋耕機?韋恩·艾佛裏告訴我你把它賣了。”

“賣掉的錢早就花完了。我的錢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假裝在整理信件。他依然賴在她身邊不走。

“我需要你幫忙。沒錢我去不了得州。”

路尼嘛,當然會想找個溫暖的地方過冬,像自由自在的孩子似的到處旅行,像吉普賽人那樣春夏秋冬四處流浪,他這麽做簡直是在侮辱她和她的農場,侮辱她對這一片土地的癡心依戀。他打零工賺錢,把賺來的錢花在愚蠢的事物上,例如參加高爾夫球俱樂部,只因他幻想自己會在球場上揮杆;或是買下整套他根本連裝都不會裝的立體音響。這次他還想遠走高飛到得州去。佩蒂高中的時候曾經和黛安開車到墨西哥灣玩。佩蒂就只出過那麽一次遠門。她永遠記得空氣中有鹹鹹的海水味,那股鹹味一路鹹上你的發梢,讓你可以光聞頭發就流口水。路尼最後一定能把錢弄到手,在海邊林立的廉價酒吧度過殘冬,而他啜飲啤酒的同時,兒子卻正準備坐牢。她沒錢替班恩請律師。她心裏一直想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