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第2/5頁)

在場全是女性,大約有數十位,都是白人,多數看起來憂心忡忡,但也有少數幾位光鮮亮麗,像是整天鏡子不離身的上流女士。區分貧富的方式就是這樣,不是看打扮,也不是看車子,而是看額外的點綴,例如古董胸針(富家女都有古董胸針),或是勾勒得恰到好處的唇線。她們八成是從富豪聚集的米申高地開車過來的,大概覺得自己寬宏大量才會渡過密蘇裏河來到這北部的鄉下。

在場沒有半個男性,黛安阿姨鐵定會說這是母雞聚會(說完還冷哼一聲)。我納悶這些人怎麽認識班恩的,他不是在坐牢嗎?對她們又有什麽魅力可言?她們是否每天夜裏都坐在淩亂的床鋪上,身旁身材像果凍的丈夫正在打呼,幻想救出班恩以後要如何度過余生?還是她們認為班恩是需要她們無私大愛的可憐孩子,是平日打網球之余的消遣所在?

砰砰砰,廚房裏走出瑪格達,身高一米八多,毛躁的頭發非常蓬。我無法將她和上次在殺手俱樂部的她聯系起來,上次的記憶就像太早抽出的拍立得,朦朧又模糊。瑪格達身穿高領毛衣,外搭無袖連衣裙,身上的珠寶顯得很突兀:金色的吊墜耳環,金色的粗項鏈,而且除了無名指外,每一根手指上都戴著戒指。這些戒指有如生錯地方的藤壺,擾得我心神不寧。不管怎樣,我依然握住她伸出的手。她的手溫暖且幹燥。她“哇哈哈哈哈”地叫了起來,把我攬入懷中,那豐滿的胸部如海浪在我身上拍打。我渾身僵硬,身體抽離,然而瑪格達依然牽著我的手不放。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歡迎蒞臨寒舍。”瑪格達說。

“歡迎。”瑪格達後方的女人忙著附和。

“真的很歡迎你來。”瑪格達又說了一次。

那還用說,我可是受邀前來的,我真想這樣回答。

“我跟各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麗比·天,班恩的小妹。”

“也是唯一的妹妹。”我說。

瑪格達沉重地點了點頭。

“而這,就是我們今天齊聚一堂的原因。”瑪格達對客廳裏的所有人說,“我們要打破僵局。解救班恩出獄!”

我看了萊爾一眼。他鼻頭微微一皺。在客廳外,年約十五歲的男孩從鋪著地毯的樓梯上走下來,他身材圓圓的,不像他母親那麽有分量。因為家裏來了客人,他穿上襯衫配卡其褲,下樓時瞥了客廳一眼,但避免與人四目相接,大拇指則撥弄著皮帶上緣。

瑪格達看到他下來,卻沒向客人介紹,只說:“奈德,到廚房泡咖啡。”男孩僵著肩膀,從女人堆中走過,視線緊盯著墻壁,沒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麽。

瑪格達牽著我走進客廳,我假裝咳了一陣,趁機抽手。她安排我在沙發中間坐下,左右都坐著人。我不喜歡跟陌生人手臂碰手臂、膝蓋碰褲管。我一會兒擡起右半邊屁股,一會兒擡起左半邊屁股,掙紮著不要陷進沙發裏,但我的個頭實在矮小,最後還是像卡通人物陷在超大的沙發裏。

“麗比,我叫凱瑟琳。關於你家人的事,我感到很遺憾。”我身旁的貴婦低頭看著我,渾身散發香味,我的鼻孔翕張了幾下。

“嗨,凱莎琳。”我心想,對於陌生人的死,吊唁何時才會停止?也許永遠不會停止吧!

“是凱瑟琳。”她用甜甜的聲音說,金色的胸花上下顫動。這也是辨別富家女的方法:只要別人一叫錯她們的名字,她們立刻糾正。是“愛麗西”,不是“愛麗莎”;是“黛寶拉”,不是“黛伯拉”。她糾正完,我沒接話。萊爾正在客廳另一頭和某位女士交頭接耳,報告自己的經歷。我想象她的熱氣鉆進他小小的耳朵裏。大家邊聊邊看著我,耳語後又轉過頭來。

“呃……不如就直接開始吧?”說著我拍了一下手。雖然很沒禮貌,但我想沒有吊人胃口的必要。

“麗比……奈德,咖啡泡好了吧?”接著瑪格達開始進入正題,“我們今天是想跟你聊一聊你父親,在你哥遭人誣告的這樁血案中,主要嫌疑人其實是你爸。”

“好。反正要談我家人的血案就是了。”

瑪格達不耐煩地吸了一口氣,好像在氣我將我家人占為己有。

“不過,在正式開始之前……”瑪格達繼續往下說,“我們想跟你分享我們和你哥哥結緣的經過。我們都很愛你哥哥。”

一位五十歲出頭、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瘦女人站了起來。“我叫格拉迪斯。三年前,我在做公益時認識了班恩,我的人生因他而改變。我給許多囚犯寫信。”聽到這裏我嗤了一聲,被格拉迪斯聽到了。“我給許多囚犯寫信,因為對我而言,這是最符合基督教義的高尚義舉,要去愛那不可愛的。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看過電影《越過死亡線》[4]。但是,我從班恩的通信中,卻看到了滿紙聖潔的光芒。這孩子,患難生信心!而且還會逗我開心——逗我開心,需要幫助的人明明是他,他卻有辦法把每天經歷的困境說得那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