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

回到車上,萊爾只說了四個字:“噩夢一場。”我回他:嗯哼。可麗希讓我想到自己:貪婪、焦慮,總是未雨綢繆,以備不時之需。那包薯片就是證據。我們總是乞討小包裝食物,因為人們不會斤斤計較那麽多。

車開了二十分鐘,一路上萊爾和我都沒什麽交談;終於,他用他那新聞播報員的聲音總結道:“她說班恩性騷擾顯然是騙人的。我想她當年也是這樣騙她爸的。勞爾·凱茲一氣之下把你們全家殺了,後來才發現女兒說謊,導致自己濫殺無辜。凱茲家因此家道中落。勞爾·凱茲消失了,染上酗酒的惡習。”

“是這樣嗎?”我抓著他的話不放。

“我推測得很有道理啊,你不覺得嗎?”

“我覺得以後你都不要跟來比較好。真丟臉!”

“出錢的人可是我,麗比。”

“但你完全是在幫倒忙。”

“對不起。”說完我們又陷入沉默。當遠方堪薩斯城的燈火將天空染成病態的橘紅,萊爾看也不看地對我說:“你不覺得我推測得很有道理嗎?”

“懸案之所以被稱為懸案,就是因為不管怎麽推測都言之成理!”我學他說話。“《天家血案》,很棒的偵探小說吧?”我歡快地說。過了幾分鐘,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你的推理是不錯。我想我們也應該去找我爸談談。”

“我沒意見。不過我還是會繼續追查勞爾·凱茲的下落。”

“隨你便。”

我把他丟在莎拉酒吧,不打算送他回家;萊爾站在人行道上,像孩子般一臉困惑,不敢相信爸媽就這樣把他丟在夏令營然後一走了之。我到家時已經很晚了,煩躁焦慮地點我的鈔票。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從殺手俱樂部那邊賺了一千美元,萊爾還欠我采訪可麗希的費用五百美元,不過我想可麗希不管誰去采訪都一樣吧;才想著,我就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殺手俱樂部那些怪胎不可能像我這樣從可麗希口中套出那些話。她之所以肯跟我談,是因為我們血液裏有相似的因子在作怪:我們都自卑、憤怒、貪婪,莫名其妙地懷念著逝去的時光。

我沒來由地恨恨地想著:我有本事自己賺錢了。萊爾付我錢似乎付得挺爽快的,是我自己心裏有鬼,腦海裏憤憤不平地自我辯護,為了還沒發生的事情大發脾氣。

我有本事自己賺錢了(我現在覺得心平氣和)。如果我有爸的消息,如果我能跟爸談一談,就可以再大賺一筆,整整夠我四個月的花銷。如果我不闖禍的話,也許夠五個月。萊爾在我還沒到家前就已經在錄音機裏留了口信:堪薩斯殺手俱樂部要舉辦跳蚤市場,有人想買我家人的“紀念品”。這次活動由瑪格達主辦,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瑪格達,那個山頂洞人,就是她在我頭上加了一對魔鬼的角。好啊,瑪格達,我很樂意到你家做客,你把錢藏在哪兒啊?

我把電話錄音機關掉。錄音機是我前兩次搬家從我室友那裏偷來的,這讓我想起可麗希,她家裏應該也塞滿了別人的垃圾吧!我偷了一台電話錄音機、近一整組的餐具、二十幾對鹽罐和胡椒罐,最近才又從克拉克燒烤順走一對,到現在還擺在門口的茶幾上,懶得拿進廚房。臥室一角,電視機旁邊有個箱子裝滿上百瓶我順手偷來的乳液。我還保留著是因為我喜歡看這些瓶瓶罐罐擺在一起,紫的綠的粉紅的。我知道如果有人來我家看到一定覺得我瘋了,但反正沒人會來,偏偏我又愛不釋手,舍不得扔掉。印象中我媽的手總是幹澀粗糙,雖然她動不動就在手上抹油,卻總不見效。我們最喜歡開她玩笑:“不要抹啦,媽,好像鱷魚哦!”偶爾我們去做禮拜的那間教堂,女廁裏會提供乳液,媽說聞起來有玫瑰花的味道;我們輪流把乳液擠在手上,然後湊上去拼命聞,互相稱贊彼此身上散發著淑女的芬芳。

黛安阿姨沒有打電話。她早該聽到我的留言了,卻沒有回電話,這不太尋常。縱使我們這次冷戰了六年,但是黛安阿姨向來都大方接受我的道歉,早知道就送她我的親筆簽名書了。

我轉過身去看樓梯底下的那堆箱子,我越是放任自己去想兇殺案,就越覺得那堆箱子很不吉利。我告訴自己,不過是一些舊物,它無法傷害人的。

十四歲的時候,我時常有輕生的念頭——這在當年是神的召喚,如今則成為我的嗜好。9月初一個早晨,學校剛開學,我拿起黛安阿姨的麥格農左輪手槍,像玩過家家似的在膝上把玩了好幾個鐘頭。腦袋開花是件多享受的事,我卑鄙的靈魂隨著槍響而煙消雲散,就好比一吹蒲公英,白色的種子便隨風飄散。但我想起了黛安阿姨,想象她回到家後發現我的頭沒了,而墻上一片紅時,我就下不了手。或許這就是我恨她的原因,我恨她不讓我做我最想做的事。但我就是不能這樣對她,所以我只好跟自己商量:如果到了2月1號還是沒有好轉,我就自殺。但是到了2月1號還是沒有好轉,所以我只好再跟自己討價還價:如果到了5月1號還是沒有好轉,我就動手。於是我一拖再拖。而現在,我依舊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