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第4/5頁)

我不知道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但還是牽動了一下嘴角,因為他在等我微笑。

“天哪,麗比,我真想把你給吃了。看到你我真高興。抱歉。你長得實在跟媽太像了。是不是常常有人這樣說?”

“誰會這樣說?半個也沒有。爸跑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黛安阿姨跟我斷了聯絡。”我希望他可憐我,在我空蕩蕩的自怨自艾裏漂流。天家就只剩我們兩個人了。如果他可憐我,就不會輕易責怪我。我眼淚直流,就讓它流個夠吧!兩個隔間外,印第安婦人正在和兒子道別,她的哭泣如同她的聲音,是那樣的低沉。

“你自己一個人啊?這樣不好。他們應該好好照顧你的!”

“你是怎麽了?投胎轉世啦?”我脫口而出,滿臉淚痕。班恩皺起眉頭,顯然不懂我的意思。“這麽說來,你是原諒我嘍?不然你應該不會對我這麽好。”其實我渴望他的原諒以獲得解脫,就好像可以放下熱騰騰的盤子一般。

“哎呀,我也沒那麽好。”他說,“我生很多人的氣,但就是不生你的。”

“可是,”我說,像孩子似的把嗚咽往肚裏吞,“可是……可是我的證詞,我……我想我……我明明可以……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兇手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我再次警告自己。

“哦,那個……”聽他說話的口氣,好像那只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或者某年暑假發生的小意外,趕快忘掉最好。“你沒看我寫給你的信嗎?唔?”

我微微聳一聳肩,算是回答。

“……說到你的證詞,我唯一震驚的是那些大人居然相信你說的話。你會說那些話我一點也不訝異。你那時候肯定是瘋了,更何況你本來就愛撒謊騙人。”他說完哈哈大笑,我也跟著笑了,兩個人配合得剛剛好,就像同時咳嗽一樣。“說真的,他們竟然相信你說的話?他們想要把我關起來,而我也想把自己關起來,所以才信了你的鬼話。該死的七歲小鬼。我的天,你當時還那麽小……”他的眼珠轉向右邊,開始發呆,然後突然回過神說,“你知道我前幾天想到什麽嗎?說也奇怪,我竟然想起那只該死的陶瓷兔寶寶,就是媽要我們放在馬桶蓋上的那一只。”

我搖搖頭,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不記得了?就是那只兔寶寶啊?那時候馬桶壞了,如果一個小時內連續有兩個人上廁所,馬桶就沖不下去;所以,如果不能沖水的時候剛好有人大便,就要蓋好馬桶蓋,把兔寶寶放在上面,才不會有人一掀開馬桶蓋就看到滿滿的大便。因為你們那時候總是動不動就尖叫。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不記得了。這件事真是丟人,我還因此氣惱了好久。我恨我必須跟你們共享一間廁所;我恨我們家的馬桶連沖個水都沒辦法,我恨那只兔寶寶,那只兔寶……”他又似笑非笑的,“我覺得那只兔寶寶像是在羞辱我,害我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我覺得那只兔子是沖著我來的。媽應該要讓我用個車子或手槍模型才對。天啊,我當年還真叛逆。我當時會站在馬桶旁邊,心想:我絕對絕對不要放什麽鬼兔子。然後,就在我轉身準備離開時,又會想:真要命,還是放好了,不然她們一會兒進來又要尖叫了。你們那時候很愛怪叫,‘呀——’的一聲,尖得刺耳,我可沒興趣聽,倒不如乖乖把該死的兔寶寶放在該死的馬桶蓋上!”他又笑了起來,不過回憶這段往事也夠他受的了,他的臉都紅了,鼻頭上也全是汗。“在這裏就是會想起這些事。這些奇怪的事。”

我在記憶裏搜尋那只兔寶寶,試著一一細數浴室裏擺放的物品,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只流了一手的汗。

“對不起,麗比,不該跟你分享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

我把一只手指頭的指尖抵在玻璃窗下方,說:“沒關系。”

我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假裝在聽根本不存在的噪音。我們才剛聊開,會客時間就快結束了。“哥,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可以啊。”他面無表情,等著我發問。

“你不想離開這裏嗎?”

“當然想。”

“那你為什麽不老實告訴警方你那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最好是你那天晚上在谷倉裏過夜!”

“可是我沒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啊,麗比。沒有就是沒有。事情就是這樣。”

“但是那天氣溫大概零攝氏度以下吧,我記得。”我在桌子底下摩挲我剩下的半截手指,扭一扭右腳僅存的兩根腳趾。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難想象吧。”他別過臉,“你一定無法想象,這麽多星期……這麽多年來,我都在牢房裏面想,如果事件重演,我一定不會像當年那樣。如果……如果我能像個男人一樣,媽和蜜雪和黛比就不會死了。要是我不那麽蠢就好了。竟然躲在谷倉裏,跟媽媽賭氣。”一滴眼淚滴濺到話筒上,“咚”的一聲,我想我聽見了。“我因為那晚而被關在這裏也是活該……我覺得……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