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2號,上午10點18分(第3/5頁)

他低聲咒罵,用工作鞋往墻壁上踢了一腳,震得水泥灰飛揚,接著又往墻上揍了一拳。

他尾音拔高狂吼,然後像個膽小鬼一樣蝸居在工具室裏,生怕格呂格會循聲而來,把他罵得更慘。

沒有動靜。沒人會有興趣跑來一窺工具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一周前就應該來打掃了,可是黛安卓抱怨說都已是聖誕假期了,別管那麽多。果然,學生餐廳的垃圾桶滿是滴著糖漿的汽水罐、沾著雞肉沙拉的三明治包裝紙、一份發黴的1984年歲末特制午餐,以及一鍋茄汁漢堡肉。全部都腐爛發臭了。他的毛衣和牛仔褲還沾到一些,除了汗臭和氨水的尿騷味,他身上還有食物的腐味。他不能就這樣去黛安卓家。他還真是個大白癡,一開始竟這樣計劃。他現在必須先騎自行車回家,聽他媽媽訓話訓個三十分鐘,沖澡,然後再騎去黛安卓家——前提是如果他沒被媽媽禁足。管他的,他還是會去。這可是他的身體、他的頭發——他搞砸的變態黑發!

他拖完地板,清空教師休息室裏的垃圾——這是他最喜歡的工作,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但其實就只是整理一些輕如落葉的皺紙。他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將連接中學和小學的走廊拖一遍。過了走廊,小學那邊也有處境尷尬的學生清潔工。整條走廊貼滿了中學足球社、田徑社、戲劇社等花花綠綠的公告,接著慢慢轉換成兒童的世界,小學的墻上貼滿了字母表和華盛頓故事讀後感。通往小學的入口有兩扇寶藍色的大門,純粹只是裝飾,連個鎖也沒有。他從少年學園拖到兒童園地,接著把拖把扔進水桶,大腳一踢,將它們全踢得遠遠的。水桶順著水泥地一路滾到墻邊,潑了一地的臟水。

他在金納吉鎮立學校一路從幼兒園念到八年級,雖然他現在站在中學部,身上沾滿中學部的垃圾,但其實他對小學部比較有感情。

他想推開其中一扇藍色大門,到幽靜的小學晃一晃,不知不覺就走了過去。只是對老地方打聲招呼而已。

班恩聽到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頓時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這裏的墻是檸檬黃色,更多的布置在每間教室外。金納吉鎮很小,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個班。中學就不一樣了,因為加收了其他鄉鎮的學生,所以人數是小學的兩倍。

小學永遠都是那麽親切又舒適。他在墻上瞥見一幅微笑的太陽,旁邊的名牌寫著:蜜雪·天,十歲。還有一幅畫著一只穿背心的貓,貓的腳上穿著有扣飾的皮鞋(也許是高跟鞋)。總之,貓笑著,手上拿著禮物,送給一只端著生日蛋糕的老鼠。這幅畫旁的名牌寫著:麗比·天,一年級。班恩四處張望,但都沒有看到黛比的畫,仔細想一想,黛比會畫畫嗎?記得有一次她幫媽烤餅幹,因為出氣太大聲,面糊濺得食譜上到處都是,她吃掉的面糊遠比她烤出來的餅幹多。黛比才不是那種會有作品被貼出來的小孩。

走廊兩邊立著給小學生擺放個人物品的黃色儲物櫃,上面都貼著寫有小朋友名字的彩色膠帶。他探頭看一看麗比的櫃子,裏面有一顆含過的薄荷糖和一根回形針;黛比的是一個有著煙熏香腸臭味的褐色紙袋;蜜雪的則是一袋幹掉的馬克筆。為了打發時間,他又看了看其他櫃子,發現其他小朋友的東西可多了,有整盒六十四色無毒蠟筆、電動玩具車、電子洋娃娃、厚厚一疊彩色紙、鑰匙圈、貼紙本、一包又一包的糖果。好慘。班恩心想,這就是孩子生太多又養不起的下場。每次他提到家裏的窘境,黛安卓就會說:哎呀,那當初就應該少生一點啊。黛安卓是獨生女。

班恩掉頭走回中學部,卻發現自己正瀏覽著五年級的儲物櫃。她就在這裏——那個暗戀他的小女孩可麗希。

她的名字是用鮮綠色的筆寫的,還在名字旁畫了一朵雛菊。可麗希就是“可愛”的代表,就像玉米片廣告裏的小女孩,金發藍眼,一副嬌生慣養的模樣。不像他的妹妹們,可麗希所穿的牛仔褲永遠合身、幹凈、燙過,襯衫和襪子(或發夾等)永遠是同一個色系。她不像黛比有口臭,也不像麗比滿手臟兮兮。她的手上都塗了粉紅色的指甲油,一看就知道是她媽媽幫她塗的。他打賭她的櫃子裏一定都是草莓女孩[1]的玩偶和其他可愛的小玩具。

甚至連她的名字——可麗希·凱茲,都那麽完美、有點兒酷又不會太酷。等到她上中學,一定會加入啦啦隊,一頭金色長發垂在腰際,到時候她也許早已忘記自己曾經迷上一位名叫班恩的學長。那時候他都幾歲了?二十歲?說不定他會和黛安卓從威奇托市開車回母校看比賽,可麗希在啦啦隊跳到一半回眸時看到他,臉上立刻綻開燦爛的笑容,興奮地朝他揮手;黛安卓像馬嘶鳴般仰天大笑,說:“威奇托市一半的女人都愛你還不夠,竟然連可憐的中學女生也不放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