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2號,早上9點13分(第2/3頁)

誰來把這塊地買走呢?早該賣了不是嗎?這塊土地大而無當,種什麽死什麽,最好趕快脫手、重新來過;偏偏這塊土地是外公外婆傳下來的,況且媽媽又念舊。仔細想一想,她這樣真的很自私。班恩一天到晚都在田裏幹活兒,周末還得去學校當清潔工。種田,上學,種田,上學,在遇到黛安卓以前,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而現在他又多了一個地方可去:種田、上學、去黛安卓在小鎮邊緣的大房子。他在家裏喂牛耙糞,在學校做的工作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就是打掃更衣室、拖學生餐廳的地板,總之就是替其他同學擦屁股善後,而且賺到的錢還必須拿一半回家。跟家人有福同享。是這樣嗎?那父母照顧好小孩了嗎?如果連一個小孩都養不起,為什麽還要接二連三地生個不停?

班恩喀啦喀啦地騎著自行車,一邊騎一邊期待這輛爛車像卡通影片演的那樣,零件會脫落,最後只剩下坐墊和兩個輪胎。他討厭自己像個鄉巴佬一樣,到哪裏都只能騎自行車,也討厭自己不能開車。男孩子十五歲最慘,崔伊總是邊搖頭邊說,說完不忘往他臉上吞雲吐霧。每次班恩騎自行車去找黛安卓,總要聽崔伊把這句話再講一次。崔伊個性是很酷,但就是愛找碴兒。他今年十九歲,留著一頭黑色長發,發色很黑,跟柏油一樣又暗又黑,好像是黛安卓的繼堂哥那一類的,不知道是她某某叔公的繼子還是某某遠親的繼子還是某某遠親的繼子的繼子;不知道是崔伊每次講得都不一樣,還是班恩根本沒有用心在聽。話說在崔伊身邊怎麽可能專心?只要崔伊一出現,班恩立刻全身僵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腳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擺,手也不知道要往哪裏放:是叉著腰好,還是插在口袋裏好?

反正怎麽擺都怪,最後總是要鬧笑話。崔伊是那種喜歡挑別人錯處的男生,而且是很小很小的錯處,小到連你自己都不會發現,而且還愛指出來讓大家都知道。譬如:崔伊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好酷的九分褲”,當時班恩穿著一條牛仔褲,褲管只不過短了那麽一厘米……好吧,也許是兩厘米。好酷的九分褲。黛安卓聽到簡直要笑翻了。

班恩杵在一旁,看她要笑到什麽時候,等著聽崔伊又要說些什麽。他等了足足十分鐘,中間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努力地變換姿勢,想把露出來的那截襪子藏起來,最後索性到洗手間裏松開皮帶,把褲子往下拉到屁股,接著回到黛安卓家那間地上鋪著藍色地毯、可以讓人把懶骨頭像蘑菇一樣擺放的娛樂室。

班恩在冷冽的寒風中嘎啦嘎啦地蹬著自行車,越來越多的雪花如塵埃般在空中飛舞。就算他滿十六歲,也沒有車子可以開。他們家有一輛雪佛蘭,是老媽在拍賣會上買的,原先是一輛出租用汽車;他們也沒錢再買第二輛車,這點老媽已經先聲明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輪流開,但是光想到這裏就讓班恩倒足胃口。這輛車上彌漫著上百人坐過的味道,有薯條味、做愛後的余味,一聞就知道是二手車,更別提車子裏亂七八糟,到處都是妹妹的課本、毛線娃娃和塑料手鐲,他怎麽能開這種車接送黛安卓?開什麽玩笑!黛安卓說他可以開她的車,說到這個就尷尬;黛安卓今年十七歲,比自己的女朋友低兩個年級,丟不丟臉啊?不過開她們家的車總比開自己家的好,他想象兩人坐在紅色的本田雙門跑車裏,車尾翹得老高,車內彌漫著黛安卓薄荷香煙的香味,重金屬音樂震天響。沒錯,這樣才對嘛。

他們駛離這座破城鎮,一路開往威奇托市,黛安卓的叔叔在那裏開了一家運動用品店,說不定可以安排一個工作給他。班恩參加過籃球隊和足球隊遴選,但都在初選就慘遭淘汰,評委們一副要他滾得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的樣子;所以他來幫忙賣籃球和足球——還真是諷刺啊!不過,有那麽多運動器材在旁邊,未來他就能勤加練習,說不定有朝一日也能加入小區球隊之類的。凡事往好處想就對了。

當然,他最大的福音就是黛安卓了。他們在威奇托市有一間專屬的小公寓,可以窩在那裏過夜,吃麥當勞、看電視、抽掉一整條煙。除非黛安卓在,不然班恩其實很少抽煙。真正的煙槍是黛安卓,她身上的煙味重到連沖澡都沖不掉;如果把她的皮膚割開,薄荷煙就會徐徐飄出來。他愛她身上的煙味,對他來說有種安穩和家的感覺,就像別人對剛出爐面包的感覺一樣。他們約會大概就像這樣:兩人坐在一張沙發上,她上過發膠的棕色卷發硬硬的,飄著一股嗆鼻的葡萄味——這也是她特有的味道——他們一起看她錄好的連續劇,看得非常入迷:劇中的女明星穿著大墊肩喝香檳,手上的戒指閃呀閃的,劇情不是她們出軌就是丈夫出軌,或是其他角色因為患了健忘症而鬧出婚外情。他從體育用品店下班後直接過來,手指因為摸過籃球,還殘留著灰塵的味道。她幫他買好麥當勞(或其他家快餐),兩個人邊吃邊消磨時間,一起取笑電視上那些全身亮晶晶的貴婦。接著黛安卓會說可是誰誰的指甲好美,她好喜歡她的指甲,然後就吵著要幫他塗指甲油,或者硬要幫他塗口紅。她最喜歡來這一套,老是說她喜歡看他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後他們會在床上互相呵癢,背上黏著番茄醬,黛安卓笑得跟猴子叫一樣大聲,吵得樓上鄰居把他們的天花板拍得砰砰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