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第4/7頁)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一談到工作我心裏就有氣,因為他媽的我就是什麽也不想做。

“真的沒有錢了嗎?”

吉姆哀傷地搖搖頭,拿起鹽巴往剛送來的牛排上撒,紅色的肉躺在血泊裏,跟櫻桃汁一樣紅艷。

“會不會有新的捐款呢?二十五周年紀念日就快到了。”我再次感到怒火中燒,惱火他為什麽要逼我把心裏的盤算說出來。

1985年1月3號淩晨2點,班恩噬血狂歡,這是我們一家慘遭殺害的日子,而我卻期待這一天到來。誰會像我這麽沒良心?為什麽賬戶裏面連五千美元都沒有?

他再次搖頭。“不會再有人捐款了,麗比。你都多大了?三十?你已經是成年人了,誰還理你。大家還要幫助其他小女孩。”

“沒人要理我了,這是真的嗎?”我覺得自己遭人遺棄,好像小時候被某阿姨、某表姐丟到某某阿姨、某某表姐家。我受夠了,換你照顧她。新接手的阿姨或表姐一開始都對我很好,鉚足全力想討好頑劣的我,但是過了一個星期,她們都再也無法忍受。

老實說,都是我的錯。真的都是我的錯,不是我非要自責。我曾在某某表姐家的客廳到處噴發膠,然後再放一把火燒掉。黛安阿姨是我媽的姐姐,她是我的監護人,也是我在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她把我接過去住,再送走;又接回去,再送走,來來回回不下六七次,最後再也不準我踏進她家大門。這都要怪我對她實在太過分了。

“麗比,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每天都有新的謀殺案發生。”吉姆又開始說教,“人的注意力很短暫。你看看現在大家有多關注那個莉賽特·斯蒂芬斯。”

莉賽特·斯蒂芬斯是個漂亮的二十五歲褐發女孩,在與家人吃完感恩節大餐的回家路上失蹤了。整個堪薩斯城,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全部動員起來幫助尋找她;只要打開電視,就會看到她的照片沖著你笑。今年2月初,她的新聞更是鬧到全國家喻戶曉,但這一個月來案情沒有突破,不用想也知道莉賽特·斯蒂芬斯已經死了,但沒有人肯放棄尋找。

吉姆繼續說:“不過,我想大家都希望你有很好的發展。”

“嗯。”

“要不要考個大學?”他咬了一大口牛排。

“不要。”

“那麽安排你到公司打雜,比如整理文件?”

“不要。”我防備起來,點的菜一口也沒動,只顧著發泄怨氣。我媽以前常說,心情很差的時候,為了發泄怨氣而說出來的話也許會傷人於無形。

“嗯,要不給你一周的時間,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他狼吞虎咽地吃著牛排,叉子在嘴巴和盤子之間迅速移動。吉姆想離開了。吉姆也受夠了。

他離開前交給我三封信,還露齒笑了笑,要我樂觀點。那三封信怎麽看都是垃圾。以前吉姆給我的信都是用鞋盒裝著的一整箱,每封信裏幾乎都有支票。我把支票簽好交給他,然後捐款人就會收到一張感謝信,上面印著我方方正正的大字:“感謝您的捐款。因為有您,我才能期待光明的未來。麗比竟上。”我真的把“敬上”寫成“竟上”,吉姆卻認為我是故意的,想讓大家看了會更心疼。

收到整箱捐款的歲月已經過去了,現在我手裏只剩三封信以及一個不知如何打發的夜晚。我開車回家,看到迎面駛來的車刺眼的大燈時,才赫然想起自己沒開車燈。堪薩斯城的天際線在東邊閃爍,一棟棟不起眼的企業大樓、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廣播電視塔。我想象自己工作賺錢,從事各種大人的工作:戴著護士帽,手拿溫度計;穿著貼身的女警制服,護送小朋友過馬路;系著花圍裙,戴著美美的珍珠項鏈,在廚房準備晚餐等老公回來吃。我心想:看看你有多不長進,對成人世界的看法還停留在圖畫書階段。雖然我腦子裏這樣責怪自己,心裏的畫面卻是我拿著粉筆,正在黑板上教眼睛明亮的小學一年級學生寫ABC。

我逼自己想象一些實際的工作,跟計算機相關的,例如數據輸入員,這也算是一種工作吧?或是去當客服?我記得看過一部電影,女主角以遛狗為生,她每天穿著毛衣和連體褲,手裏捧著花,牽著一群流口水的可愛小狗。不過我不喜歡狗,狗好可怕。

最後,我終於想到了:對了,我可以種田!我們家世代都以務農為生,到我媽那一代都還是種田的,只不過班恩把媽的頭砍掉了。田地後來也賣了。賣掉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會種田,我只有一些農忙時節的回憶:班恩翻動冰冷的春泥,一邊鞭打擋路的牛犢;媽媽粗糙的手伸進櫻桃紅的種子包衣裏,這些像彈丸一樣的小家夥以後會結出高粱。谷倉裏傳出蜜雪和黛比的尖叫聲,她們在一捆一捆的幹草堆裏跳上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