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格雷厄姆·博伊德俯身坐在綠色的沙發上,眼睛卻並沒有在看電視屏幕,而是在看旁邊的一張古色古香的桌子,上面點綴著白色和金色的斑點,桌子下面放著一只盒子,裏面有一件沒有織完的毛衣,那是他迄今所知布琳編織的唯一一件衣服——是給她侄女織的,幾年前又不織了,袖子已高高低低地織了六英寸。

安娜擡起頭,放下她正在編織的東西。“我把這先放一會兒吧。”

女婿揚了揚眉毛。

她將藍色的大號編織針放在一旁,拿起遙控器,把音量調低。格雷厄姆又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堅強的品質,這從她那卷曲的頭發和打著粉底的臉上淡淡微笑中是看不出來的。

“你還是告訴我吧。我遲早也會要你告訴我的。”

見鬼,她在說什麽呢?他朝一邊望去,看著平面電視上正在播放的胡說八道。

安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是那個電話,對吧?那個從學校打來的電話?”

他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說了。“比我剛才說的要嚴重一點。”

“不出所料。”

他把約伊學校中心部導師的話復述了一遍——什麽孩子逃學啦、造假啦、曠課啦,甚至還有去年秋天的停學啦等等。“他還另外打了幾次架。我都不好意思向他的導師細問。”

這個,你說的是哪次?……

“啊,”安娜點點頭,“我有感覺。”

“你感覺到了?”

她又拿起她的編織活。“你準備怎麽處理這件事?”

格雷厄姆聳聳肩,往後一靠。“本想找他談談。但還是讓布琳來處理這件事吧。”

“你一直在為這事煩心,我看得出來。你在看杜魯·卡瑞【注】的節目的時候一次都沒有笑。”

【注】:美國著名喜劇演員、脫口秀主持人。

“如果這事發生過一次,那麽以前就發生過。逃學?你說呢?”

“很有這個可能,帶孩子我有經驗。”安娜深有感觸地說。布琳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一個做老師,一個賣電腦。都是快樂、善良、愛玩的人。很傳統。布琳比她的哥哥、妹妹要更上進一些。

安娜·麥肯齊的神情此時就像換頻道一樣,換掉了標志性的賀曼頻道【注】,平常如果需要的話她總是以這種神情示人。她說話的聲調一變,就像是由白天變到了晚上,“我要說的是:你從來不管教他,格雷厄姆。”

【注】:美國著名電影頻道。

“前面有了個凱斯,我從來就不知道該怎麽做這,該怎麽做那。”

“你不是凱斯。感謝上帝。不用擔心。”

“布琳不讓我管,或者是我接收到了這個信息,所以我也就從來也不強求。我不想挖她的墻角。他是她的兒子。”

“不僅如此,”安娜馬上就提醒他,“他現在也是你的孩子。你已經背上了這個大包袱——這裏面甚至還有一個難伺候的老太婆,這是你以前想都沒想到的。”

他笑了一下。“不過我還是要小心為妙。約伊……你知道的,他爸媽離婚後,他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

“這事攤上誰會好受?這就是生活。但既然他攤上了,那你也不能就像一朵枯萎的紫羅蘭一樣縮手縮腳呀。”

“也許你是對的。”

“我就是對的。起身,去看看他。就現在,”她接著說,“也許這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布琳晚上去處理那個電話的事去了。你們兩個正好有機會聊一聊。”

“我說什麽呢?我是想說點什麽的。真笨。”

“你就跟著直覺走吧。如果感覺是對的,沒準那就是對的。我以前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是這樣。有些事情做對了,可有些事情做錯了。顯然是這樣。”

最後一句話語氣很重,耐人尋味。

“你真這麽看?”

“我真這麽看。得有人負起責任來。他不行。布琳嘛……”安娜說了半截不說了。

“你給指點指點?”

安娜一笑。“他是孩子。你是大人。”

格雷厄姆覺得,這話雖是真知灼見,但卻似乎於事無補。

顯然,她看出格雷厄姆有點不知所措。“見機行事嘛。”

格雷厄姆深吸一口氣,朝樓上走去,每走一步,魁梧的身軀都壓得樓板咯吱作響。他敲了敲孩子的門,沒等應聲,便走了進去,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

約伊長著一張圓圓的臉,臉上生滿了雀斑。他坐在桌前,擡起頭。桌面被一個很大的平面顯示器占據了大半。他反戴著線帽,活像一個說唱歌手。或是黑幫打手。他正在和一個朋友網聊。網絡攝像機正開著。格雷厄姆不喜歡這種東西,他的朋友會看見他,看見房間。

“作業做得怎麽樣?”

“做完了,”他手上敲擊著鍵盤,眼睛並沒有看鍵盤,也沒有看格雷厄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