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8頁)

萊姆看向房門口,沒見到托馬斯人影。“你幫我個忙好嗎?”

“沒問題。”

“我需要吃點兒藥了。”

卡拉看到墻邊有一些藥罐。

“不是這裏,是在那邊的書櫃裏。”

“哦,看到了。哪一瓶?”她問。

“最旁邊那瓶,麥卡倫,十八年份的。”他低聲說,“如果你動作輕一點,不弄出聲來的話更好。”

“嘿,那你找對人了。羅伯特·胡迪說過,若想當成功的魔術師,就必須熟練三種技能:靈巧、靈巧和靈巧。”只一會兒工夫,幾乎在完全無聲和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萊姆的玻璃杯中便出現了大半杯充滿煙熏氣味的威士忌。即使托馬斯此時待在這裏,恐怕也不會發現卡拉偷偷替萊姆倒了酒。她插進一根吸管,然後把玻璃杯放在萊姆輪椅的杯架上。

“你也來點兒吧。”他說。

卡拉搖搖頭,伸手指著咖啡壺——她一個人就快喝光了一壺。“我的藥是這個。”

萊姆啜了一口威士忌。他仰起頭,讓那股灼熱的暖流深深流入喉嚨深處,然後消失。他盯著她的雙手,看著她拿著紅球做出一個個不可思議的動作,接著又啜了一口酒。“我覺得很棒。”

“棒什麽?”

“幻覺這個點子。”

你別他媽的這麽容易感傷,他對自己說。你一喝酒,就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但是,這種自知之明卻無法阻止他再喝一口威士忌,繼續說道:“你也知道,有時候,現實是很難讓人接受的。”同樣的,他也無法阻止自己在這個時候看了一眼自己無法動彈的身體。

此話一出他便立刻後悔了,同時也後悔自己剛才不該瞄自己的身體。他想改換話題,但卡拉卻不像一般人那樣立刻表現出同情和憐憫,而只說:“你知道嗎?我並不確定現實的成分到底有多少。”

他皺起眉頭,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一生中的絕大部分難道不是幻覺嗎?”她繼續說。

“什麽意思?”

“這麽說吧,過去的一切都成了記憶,對吧?”

“沒錯。”

“而未來的一切又都是想象。這兩者都是幻覺——記憶是不可信的,而我們又無法推測未來。唯一完全真實的,唯有此時我們所活的現在——可這又是不停地從想象變成記憶的過程。所以,你懂了嗎?我們一生中的絕大部分都是幻覺。”

萊姆微笑起來。身為一個科學家、邏輯學家,他很想從她的理論中找出漏洞,但還是失敗了。他不得不承認,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自己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對“過去”的回憶上,回憶意外發生前的生活,以及之後產生的巨大變化。

可是未來會怎樣呢?哦,對,他經常憧憬未來:除了薩克斯和托馬斯,沒什麽人認識他。他每天至少花一小時鍛煉身體——進行關節活動練習、去附近的醫院做水療、或者在臥室樓上的電動自行車上騎行鍛煉。這些訓練都對恢復神經和心臟機能有利,同時也有助於提高肌肉的耐力,並能提高免疫力,預防其他疾病。當然,他付出這些努力只為了保持身材健美,而這一切都建立在他能康復的基礎上。

他又把卡拉的理論放在工作上:只要一有案子,他便不停掃描他那巨大的記憶庫,搜尋刑事鑒定的知識和曾經發生過的案例,以此來推斷疑犯可能藏身的處所以及下一步想采取的行動。

過去的一切都是記憶,未來的一切都是想象……

“當我們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說著,在咖啡裏加了一勺糖,“我得向你坦白。”

他又喝了一口酒。“坦白什麽?”

“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

啊,對了,他想起來了。那種目光,那最熟悉的“快從這殘廢面前逃走”的目光,而且配合著微笑表演。但還有比這更糟的事,那就是針對這目光和微笑而提出的“非常笨拙的道歉”。

她猶豫了一下,覺得有點難為情,然後才說:“我的感覺:真是個厲害的魔術師啊!”

“我?”萊姆驚訝地問。

卡拉點點頭。“你代表的就是現實與認知。當人們看到你,看見你是個殘障人士時……你是這麽說的嗎?”

“官方的說法是‘身心障礙’,但我對自己的說法是:我‘報廢’了。”

卡拉笑了起來,接著又說:“他們看見你不能動,很可能認為你心理也有問題,或認為你的反應一定很遲鈍。沒錯吧?”

這是實話。不認識萊姆的人,經常大聲把話說得很慢,用最簡單的字眼解釋再清楚不過的事,萊姆有時會故意用漫無邊際的話回應,或幹脆裝妥瑞氏症【注】,好把那些嚇壞的訪客趕出房間——這讓托馬斯很生氣。“他們對你會產生第一印象,認為真實的你不可能藏身在他們所看見的幻覺之後。一半的人會受到你身體狀況的影響,而另一半的人連看都不敢看你。這就是你欺騙他們的方式……無論如何,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看到你坐在這張輪椅上,一副受盡痛苦折磨的樣子,我居然沒有半點同情,也不想問你的身體狀況,連說聲‘很遺憾’都沒有。當時我只在想,媽的,你是多厲害的一個表演者啊!我知道這很蠢,但我有種感覺,覺得你自己也很清楚這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