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的臉(第4/9頁)

“不能告訴爸媽,當然也不能告訴朋友。”

女人從壁櫃取出深綠色扁平布包,裏面是張畫布。原本大概是白的,但好像已經很舊,整張泛黃。上面似乎有些圖案,不過我的位置角度不佳,看不清楚。

“你……在害怕什麽人吧?”

女人擡起頭,視線茫然停在我頭頂上方。

“妳怎麽知道?”

“我看得見。”

女人空洞的表情毫無變化,直接答復。

“你上面的你是這樣說的。”

我上面的我是什麽意思?看得到我在說話是怎麽回事?

女人突然單手抓住我的衣襬。我還來不及叫就被拉過去,女人瞬間揚起另一手上的畫布,用力往下揮……原以為會挨打,可是並沒有。畫布揮向我的頭頂上,而非腦袋。隨之揚起的風聲,如烏鴉拍翅聲回蕩在我耳中。

“……很簡單吧?”

女人把畫布朝下放在楊榻米上,然後輕輕蓋上深綠色的布。

“這樣就沒事了。”

該怎麽形容才好?當時的我,就像潭面突然靜止,就像在風大的日子緊緊關上窗時一樣。總之,剎那間,某種東西自我心中消失不見。

“你不會再感到害怕。”

女人低語後,首次露出微笑,接著又垂臉念念有詞。那副模樣,簡直已忘記我在房裏,甚至連是她叫我進來的都忘得一乾二凈。

我悄悄折回玄關,穿上鞋子。

(三)

我不曉得那女人對我做了什麽,但我確實不再害怕S。對我來說,S已形同橡皮屑或幹掉的飯粒,不值得放在心上。就像移動一根火柴即能改變小狗圖案方向的益智遊戲,我的心情和昨天以前截然不同,爽快無比。

早上在教室裏,我的眼角余光掃進S白皙的臉。通常我都直接前往自己的位子,絕不會看那邊。不過,今天我停下腳步,故意要嚇對方似地用力轉過頭,只見S的臉抽動一下。這樣我還不滿意,於是直視S數秒後,若有似無地揚起嘴角。接著,我刻意放慢速度,走到位子上。

椅子上還黏著昨天三秒膠的痕跡。即使看到這景象,我也只覺得愚蠢。無聊,就會這種惡作劇,未免太幼稚。他頭腦有問題:心理有毛病,之前陪他做這類蠢事,該是停手的時候了。S大概是班上個子最小的,雖然我也不怎麽高大,

但體力肯定不輸他。這麽簡單的道理,先前我怎會沒注意到?若他再搞出莫名其妙的把戲陷害我,我就踹他肚子,讓他吐出胃裏的食物,然後命令他趴上去。我要踩住他的臉,任他哭求也不饒他。敢抵抗我就踢他,這樣還抵抗的話,幹脆殺掉他。

第三節是美勞課。

全班在美術教室上課。老師發給每人一包紙黏土,要我們捏出喜歡的動物,並交代雕刻細部的刮刀、牙簽等工具,放在教室角落的大箱子裏,可自行取用。我站在工作台前,撕下黏土的塑料包裝袋,擡起下巴瞪著相隔兩個工作台,同樣在拆紙黏土包裝的S。S完全不看我這邊,是怕了我嗎?還是仍有心情思索接下來要制作的動物?S的成品肯定非常精巧,他這方面的才能相當出名。去年市政府辦的展覽會上,他的畫獲得金牌獎,是項沒太大用處的才能。

好了,要做什麽呢?任何一種動物嗎?那來做S吧。他和動物沒兩樣,雖然比狗聰明些,但比猴子笨得多。將紙黏土形塑成他的模樣,以刮刀切成一塊一塊的,再拿牙簽用力戳刺。不,這樣不如一開始就設定為頭插牙簽、胸口插刮刀的S,搞不好更好玩。我離開座位,到角落的工具箱挑選必要的器材。返回工作台後,得先揉軟紙黏土,於是我右掌使勁推開桌面上的方形黏土塊。紙黏土一下就被揉開,中指和無名指間赫然突出一樣銀色薄薄的東西。原來是美工刀的刀片。

按在紙黏土上的右手頓時失去知覺,指尖禁不住顫抖,終於像故障的機械劇烈搖晃起來。我的視線飄散,不聽使喚地徑自遊移,然後停在某處。S那張白皙的臉面向我。是他。他趁我不在座位時藏入刀片。

心臟發出短促的聲音:心窩處愈來愈冷,吸進的氣吐不出去。

--好可怕。

那早該消失的恐懼,猶如稍不留神放到快滿出浴缸的洗澡水,隨時都會從我的身上溢出。要是突然轉身、蹲下或出聲說話,便會嘩啦啦流到地板上,把我沖走。

--好可怕。

我發抖著拔起突出紙黏土的刀片。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刀片從手裏掉落,發出短短一聲輕響。聲音雖然很小,但就像打瞌睡時電話鈐響,冰冷的血液瞬間流過全身。

那天回家路上,我駐足在她家前面。

希望她能替我想辦法,希望她能幫我。我想再度變得能夠視S為橡皮屑和幹掉的飯粒,就算立刻恢復原樣也沒關系。自從爸爸過世後,媽媽酒喝得很兇,或許我的心情和媽媽很像。